东亚十年

去年，世界银行又出版了其第四份东亚经济研究报告，题目为《东亚复兴——关于经济增长的观点》。复兴一词比奇迹意义更加深远。这主要是因为这份报告加重了中国的分量，甚至就是以中国为中心所展开的研究。复兴意味着中国以及东亚正在恢复往昔在世界中的地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今年5、6月份，越南通胀高企，物价飞涨，股市楼市一泻千里，引发中国在内的周边国家高度关注，担心会酿成1997年那样的区域性危机。所幸今天东亚的外汇储备远非十年前能比，越南的金融危机并未向周边扩散。

然而之后中国经济所表现出来的问题，虽不激烈，但更加深刻。基本面上，人民币持续升值给外贸带来不小压力，中国制造的价格竞争力正在逐步削弱。大量体质不好的中小企业因此倒闭。从去年下半年以来的高通胀不仅推高了物价，还大大提升了劳动力成本，这让企业的盈利能力更加低下。提高产品附加值成为中国制造唯一的出路。市场层面，沪深股市跌跌不休，谁也不知道底部在哪里。房地产市场出现大调整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资金短缺迫使开发商打折卖房。其实，这些变化，长期来看，都在预期之中。制造业总要升级、泡沫总要破裂，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美国次贷危机让这一切提早到来。

去年政府取消出口退税、出台高保障的劳动法，是基于对经济高增长的乐观预期。去年这个时候，学界和媒体虽然也已经开始担忧中国的外贸形势，但大都没有料到局面会这样严峻。可见经济预测是多么困难。这个就犹如地震预报，科学家们知道某地属于地震多发地带，也知道近年来该地地质活动很频繁，但就是无法准确判断何时会发生地震，震级会有多大。经济系统也是一样，很多人能看到风险，但无法预料它的触发点。

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之后，很多人错误认为，东亚会从此沉沦，就像拉丁美洲一样。但事实上，这十年来，东亚取得了比“东亚奇迹”时代更加辉煌的成就。GDP年增长平均超过9％，到2005年时候就实现了翻番，达到4万亿美元。“今天的东亚是与20世纪90年代初期完全不同的、更为富裕的中等收入地区。”一场危机，让东亚各国的肌体更加健康。这个经验，应该也可以适用眼下的美国次贷危机，当然首先他们得挺得住。

关于经济增长的条件，经济学教科书里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需要运作良好的市场、充足的资本、商业和技术创新以及素质良好的人力资本。《东亚复兴》一书从对外贸易、创新、金融等角度描述和分析了东亚所发生的深刻变化。

首先看外贸。东亚国家和地区都把外贸作为最重要的经济增长源泉，特别是对欧美的出口。不过，随着中国香港、韩国、新加坡和中国台湾“四小龙”产业升级和中国大陆的发展，东亚内部的贸易比重逐渐加大。“1980年时，地区内的贸易还只占到东亚贸易的35％；但到2004年，这个比例已经上升到了55％，仅次于欧盟地区内贸易占比60％的份额。”而随着中国产业升级的加速，低端制造业正在向越南等国转移，区域内的贸易量还会随之大幅上升。一体化的深化加强了区域经济抗风险的能力。

技术创新方面，“东亚贡献了过去10年中发展中国家研发支出增加部分的大约四分之三。”“四小龙”的研发投入水平（占GDP比例）已经和美国不相上下。中国的研发投入在东亚处于中游水平。而东亚内部在科技研发上的差异是很大的，印尼、菲律宾和泰国只将GDP的0.1％至0.2％用于研发。是什么决定了一个国家研发投入水平的高低？报告给出的结论是：穷国的研发往往被不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不发达的金融体系、软弱的知识产权保护和低水平的公共研究机构所抑制。不过，商业利益的驱动还是激发研发投入最直接的因素。在东亚主要的经济体内，由企业进行的研发活动占全国比重的平均水平大约为60％强。这个比例与发达经济体水平相同。

危机之后，东亚国家普遍对银行和证券市场加强了监管。银行更加健康，证券市场规模已经相当可观。2004年，东亚共发行了价值660亿美元的新证券，而欧洲新兴经济体只发行了46亿美元，拉美国家只有6.6亿美元。

不过世行的这第四份东亚报告也指出，“在过去50年中，许多国家从一贫如洗的收入水平升到了中等收入水平。然而就在这段时间内，在欧洲以外，只有少数国家从低收入水平跃升到了高收入国家。世界上最失落的地区当属拉丁美洲，它的很多国家在达到中等收入水平后，根本就停止了增长。”只有东亚的中国香港、韩国、新加坡和中国台湾破解了这个魔咒。那么东亚其他地区呢，是否也能破除这个魔咒？这就得问，拉美做错了什么，亚洲“四小龙”又做对了什么。尽管后发的东亚国家经济增长仍然十分强劲，但贫富分化、腐败这样的拉美病症也出现在这里。虽然腐败在一个时期被认为是改革的润滑剂，但是人们最担心的是商界与政界相互勾结，排斥正常的竞争，掠夺社会资源。这就是所谓裙带资本主义，典型的拉美病。得这种病的风险，在东亚地区依然很高。

可惜报告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告诉我们拉美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地区丧失了进一步发展的机会。但是这个教训，对东亚，对中国极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