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国美董事局主席陈晓离开国美,诸多是非已淡去,但这位老而弥坚的斗士却并不甘心就此沉寂

新上海商人

来源:环球企业家  |  作者:李冬洁  |  阅读:

会议室一散会,新沪商集团董事长陈晓几乎是冲进这间办公室,然后坐在偌大老板桌旁,眼睛盯着电脑,嘴里不停地嘟囔:“今天也不知是涨……还是跌……”这间典型的中式办公室位于上海北外滩的一个高档写字楼里,外白渡桥近在咫尺,对面则是著名的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领衔的建筑群,偶尔会听到来自旁边建于19世纪末海关大楼的钟鸣之声。“这个地方风水好,会带来财运。”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陈晓对《环球企业家》说。指尖下方,奔腾了一百多公里的苏州河在此与黄浦江融汇。

陈的造富能力毋庸置疑。2006年,国美以52.68亿港元收购了陈一手创办的永乐电器,陈套现5.88亿元。此外,陈还拥有相当的国美股权。国美电器2008年中报显示,陈晓(包括永乐原管理团队的委托持股)持有国美股份的比例为7.28%,共拥有多达9.29亿股国美股票。进入国美后,这些股票股价一路上扬,由4港元涨至最高24港元。2008年8月,国美电器还曾以8.11亿港元的高价收购陈晓等人手中的的10%永乐股权。2010年之后,陈晓持续减持国美股票,直至目前全部出空。

“过去人家对我的形象认定,要么妖魔化,要么神话,这两者都不对。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陈晓谦逊地说。他将上述财富积累的成功归结为胆大、有想法、和偶然性。自陈晓2011年离开国美,两年多过去,诸多是非虽已淡去,但陈仍不甘就此沉寂。

眼下,他一手创立的新沪商实业集团已进入收割期。当下正是丰收时刻,仅一笔收购中凯豪生大酒店的交易就能为其带来数亿元的收益—这笔花费约13亿元的收购,陈晓仅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此外,陈还涉足股权投资、财富管理、金融服务等业务。他收购黄埔拍卖公司,成立保理公司,并投资四五家企业。回归上海滩后,他依旧风生水起。

出山

如此开局颇为不易。2011年春节后,风波过后的陈晓回到家乡上海。那是一段晦暗和抑郁的日子。无所事事的他整日把自己关家中,与过去迥异的生活节奏令其颇为不适,他差点得抑郁症。

一个电话最终改变了他。2011年年初,陈晓致电目前新沪商的第二大股东、上海富大集团董事长袁立,告知其已经回到上海了,希望“老朋友”能聚一聚。袁立当晚即召集超过20位朋友为其接风。袁陈二人原本是旧识。2006年,在中央党校第一届民营企业家培训班两人相识,袁立是当时的班长。

有人问到陈晓接下来有何打算,席间,陈一脸茫然。他坦言自己还想做事,但并不为赚钱,因为“钱早都花不完了”。袁立则告知其手中正有一个叫做“新沪商”的空壳企业不知如何处置,其中或有运作空间。“新沪商”原是解放日报旗下一本杂志的名字,当时为配合创办企业家俱乐部而设立,解放日报占有20%的股份。但这本杂志日后经营不善,而被解放日报改制剥离,袁和几个股东买下了这个公司的商号,但一直都不知拿它作何用。言谈之后,陈晓立刻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双方一拍即合,第二天就开始谈运作了。

在上海龙之梦酒店的一个夹层里,陈晓开始了新征程。新沪商五六位初创者挤在一个只有20多平米的空间里办公,陈晓—这个曾经在国美权倾一时的大人物也在矮小的办公桌上伏案工作。“陈总的理念是‘都没挣钱,怎好花钱’。”新沪商副总裁任大庆对《环球企业家》说。

但要扩展业务就需要招聘高级人才,但略显寒酸的办公地令任大庆很为难。他当时正负责新公司的组织搭建,由于毫无名气,很多人都以为他操办的新沪商是一个皮包公司。他一度想挖熟人进公司,但却不好意思带他们进办公室,谈话有时不得不选龙之梦一楼大堂咖啡厅。

为了打消疑虑,如下有趣的一幕发生了—任大庆负责对面试者提问,陈晓则坐在一边当陪衬。不过,这一窘境并未维持太久,陈很快将原来的20多平米的办公司调整至500平米,现在则是上千平米。闲来无事时,陈晓就坐在偌大的老板桌后面抽着他最喜欢的雪茄。

创业的第一步已迈过去。截止2012年底,在成立的短短一年内,新沪商拥有了200多家会员单位,旗下分为五个板块:上海琥珀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上海新沪商商务咨询有限公司、上海新沪商企业家俱乐部有限公司、上海新沪商文化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以及上海新沪商企业发展有限公司。目前,新沪商能动用的实际资金大部分来自旗下的琥珀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这只股权投资基金的总募资规模为10亿元。

平台如此运作是为了更好利用上百位企业家的资源优势和创业经验,以此再投资孵化其他创业型公司。2012年10月,陈晓还利用新沪商平台组织超过20位企业家赴澳洽谈投资事宜,有消息称有些成员的身价或超过300亿元。目前,新沪商的注册资本达到2.5亿元,陈晓与上海富大集团董事长袁立、上海中邦置业集团董事长卫平、上海中通置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孙贴成四个主要合伙人总计拥有新沪商集团近80%股权,四人年龄都已超过50岁。“他乐于分享,讲诚信,讲到就做到,做不到就不讲,从不占人便宜,即使吃点小亏也不在意。”袁立对《环球企业家》说。新沪商成立时,陈坚持自己的股份不能超过50%,而且要形成一套平台机制。

“陈晓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智商相当高。”中邦置业集团董事长卫平对《环球企业家》说。四个人中,卫平认为袁善沟通,长于处理内部关系,陈智商高,孙情商高,自己则较理性,四人互补。

在陈晓看来,合伙人机制行事的好处在于每个人都是某一领域的业内专家,经手甄选的项目就可以过滤掉风险。该机制规定通过筛选后的项目将被提交到平台,投资决策委员会的四人全票通过,项目即可正式立项。只要有一票反对,项目就不能通过。陈晓言出必行—前段时间,卫平在上海看上一块地,曾想利用新沪商的平台运作,但投委会却有人反对该项目,这块地最终只好由卫平单独投资。

卫平与陈晓亦相识已久。两人首次见面是在1997年。卫平刚从公务员系统下海,在浦东一家制造业企业担任总经理,不巧碰到了工厂的转型倒闭潮。卫所在的企业停工,员工下岗。有一天,陈晓找到了卫,提出要租赁已经停工的厂房来做家电卖场,并附带解决下岗员工就业。租金很快谈拢,永乐第一家门店就此诞生。经此一役,卫平很佩服陈晓的思路。“他和别人不一样,他能把一般人认定的负担变成财富。”

此外,陈晓擅长的点金术还包括擅长运用融资杠杆。卫平回忆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彩电热销,但永乐苦于没有太多的流动资金来进货。陈晓找到了上海银行提出贷款的需求,并以库房彩电作质押,那时资金越多则意味着越低的折扣,陈晓一口气买1000台长虹彩电能拿到6折。后来银行的库房门前就有了这样的场景——每天永乐的人坐着大卡车,拿着现金来领彩电。

新沪商最近投资的中凯豪生项目亦是如此运作—陈晓发现项目周边的房价每平米已达6万元,而整体购买中凯豪生项目每平米只需4万左右,但此次收购共需资金约13亿元。擅长资本运作的陈晓便采用信托融资来操作。收购这一项目,陈晓和卫平仅分别出资了1亿元,剩余部分由一只地产信托基金——中邦4号并购基金筹集。该基金由陈和卫联合发起,目前中邦4号首期募资款已募集到了4.95亿元募资款(2年期),基金后续还会安排两轮均为1.5年期的募资计划,用于归还首期部分募资款与酒店改建费用。如此该项目旱涝保收。

除此之外,陈晓还进行了两项重大个人投资。他于2011年投资名巢实业,2012年投资上海车王二手车经营有限公司。车王认证被陈认为是其个人投资生涯的得意之作。他看重车王认证的原因是“国内二手车市场尽管有着巨大的需求,却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车王认证给购买者提供各种质量的承诺保证,不满意可以退。这一下就打开了消费者的心结。”2012下半年,正式运营半年的车王认证公司就已顺利实现月度盈亏平衡。车王二手车董事长兼CEO李海超甚至公开宣布“5年销售收入突破100亿元”。

但投资名巢实业却并非一帆风顺。2012年,开业仅半年的的“名巢靓家”最终选择关店歇业,而作为投资人的陈晓则再度进入公众视野。媒体纷纷评价称名巢门店的关闭意味着陈晓投资的失败。“开业伊始,他们采取了开大卖场的模式,但很快发现国内消费成熟度还停留在初级阶段。这样大店的坪效就非常低,从而零售价格就会提高。名巢靓家因此调整策略,关掉大店去开小店。”陈晓解释说。陈晓的入股为名巢实业带了“名人效应”,也带来了烦恼。其高管甚至半开玩笑地要求陈晓退股,因为他的名气为企业带来了“乱七八糟”的压力,这一度让陈晓如坐针毡。

甚至有企业会专程上门找陈晓寻医问方。最近有一家山西医药企业,其创始人热衷于产品研发,希望陈晓帮忙打理公司的市场营销平台,他甚至表示可以放弃控股权。陈晓为此一连去了几次山西,他和这家创始人相谈甚欢,最终成功敲定投资。“我特别愿意将自己的经验和思考与被投企业分享。很多人不愿意这样做,那就自己累去吧。”陈晓说。

关于投资,陈晓有自己的独特心得—从不关注市盈率10倍以上的企业,也从不参与热门项目的角逐,从不投对金钱显示得过于狂热的人,他尤为关注被投资者的价值观及底线问题。近期,陈晓开始关注政府引导基金的退出项目。清科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政府引导基金共103支,总规模共计829.55亿元人民币。按照5%的国际惯例计算,目前逾40亿元人民币的资本量都面临退出压力。陈判断在政府完成了引导税收和就业的功能后,这些需要接手的项目里蕴藏着潜在的投资机会。

感悟

“我现在生活宽松多了,也自由。业余带带小外孙,是很快乐的一件事。在星期天,还会看看节奏感很强的美剧。”陈晓坦言自己基本处于半退休状态。“再过几年给企业当个顾问就算了。”

通常,他标准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每天早上先过滤一下昨天的事,九点半港股开盘,看看行情,中间看看报告、行业动态和企业材料,午饭后午休一小时,再看走势,间或约人谈话。陈晓好静,喝茶、抽雪茄是他多年的爱好。“有时我们也约在一起打打牌,他酒量不太好,而且很注重家庭。”卫平说。

尽管已经远离零售圈,但陈始终密切关注着中国零售与消费行业。平日闲来无事时,他仍酷爱逛街—这并非为了购物,而是为了调研一线市场,研究当下的消费心理,这是陈晓多年的职业习惯。

前不久,陈晓专门去ZARA门店暗访,一位女店员认出正在逛街的陈晓,并要求和他签名拍照留念。陈晓探访ZARA的原因是他对ZARA产品周转周期很好奇,希望了解一个产品从挂出到撤柜需要多久。逛街时,他酷爱讨价还价,一旦认为价钱不合理,扭头便走—这并非为了砍价,而是为了试探这个产品的真正价值而已。陈晓对这些研究非常认真。为测量一条毛巾的价格,他甚至委托全球各地的朋友去当地超市采样价格。

陈晓最为关注的是中国商业模式的转型,他认为当下的模式都已走进死胡同。“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国内老百姓的消费能力为何迟迟不能爆发,后来顺藤摸瓜理出了点头绪—商品价格的畸高抑制了消费欲。”陈晓说。

2012年末,马云与王健林曾展开著名的电商辩论,陈晓对此曾密切关注,他希望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他们的赌就不在一个点上,电商是人的生活方式的变化,谁都无法阻碍。”陈晓认为威胁国内电商发展的最大问题是无效的物流投入太多,如此导致盈利艰难。例如美国百思买网上配送需要7天的时间,而国内的电商动辄承诺48小时配送到位。“2天配送和7天相比,资源投放和服务成本会以2.5的倍数效应来扩大,最后这还是由消费者买单。但实际上48小时到位对几个消费者是硬需求?坏毛病都是电商惯出来的。”陈晓说。他认为另一个导致电商亏损的原因是平均客单价偏低,而配送成本价则毫无弹性,

不久前,为了考察市场,陈晓专门去了趟美国。他发现在美国普通毛巾的价格只有中国的一半。是什么导致中国商品的价格如此之高?陈晓的结论是美国所有大型商业企业的核心竞争力紧紧围绕的是商业经营,商品的采购、分销和定价环节全部由商业企业主导。而国内的现状则刚好相反,更习惯将繁琐的采购、分销、定价环节统统扔掉,将外延性扩张作为商业企业的生存之道,即相信坐收取佣金好过有风险的经营。如此一来,商业企业将商品的定价权拱手让给上游,造成供应链的垄断,畸形的发展模式由此而来。

这使得以往规模效应几乎就等于财富效应。在家居卖场,这种现象尤为典型。但该模式已难以维系。原因在于消费的增长已经远远无法追赶渠道的扩张速度,门店坪效因此越来越低,雪上加霜的是电商又抢走了30%的需求。“在这一模式下,当供应链承担的店铺成本、责任和风险无法平衡时,就采取了加价的方式。”陈晓说。

如今商品的涨价趋势已经延续了五六年,年涨幅都在20%以上,甚至更高。陈晓会从实例中反复验证其结论。例如抽油烟机产品价格变化基本反映了这一模式的病态程度。抽油烟机并非高科技产品,但它的价格10年来有了10倍的涨幅,而上游厂商却并没有因此而暴富。一个合理的解释是高出的价格都被通路和营销成本消化掉了。

上述观察力曾令同行颇为称道。“他能静下来,仔细研究市场和案例。因此能抓住商机,是运用资本的高手。一项投资,他一开始就判断有多少盈利空间,用什么杠杆,什么时候用什么渠道变现,全盘布局,出发点就不一样。”卫平说。

伤痛

在考察商业时,陈晓有时也会去永乐和国美的店面逛逛。这是陈晓心头挥之不去的伤痛。2006年7月,国美电器以52.68亿港元收购了陈拥有的永乐电器,陈套现5.88亿元。自此之后,陈的人生发生了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

对于往事,陈晓仍难以释怀。自永乐电器并入国美至2011年离职,陈晓在国美经历了四年七个月的时光。2008年,原国美电器董事会主席黄光裕入狱,陈晓出任国美董事会主席,由此达到职业生涯的巅峰。陈晓当时很想功成身退。

任大庆透露2008年陈晓本想离开国美,但就在此时,黄光裕被捕,他被迫临危受命。陈晓曾试图转变国美以往跑马圈地的发展模式,转向提高单店效益,并最终帮助国美度过了最艰难的2009年。

这次力挽狂澜至今仍被“挺陈派”屡屡提起。但之后陈晓引入贝恩资本,却被指责为“引狼入室”,而其与大股东的公开交恶,则更饱受争议。“挺黄派”由此列出他的三大罪状:其一,陈晓收缩经营的战略失误,导致国美在与苏宁的争夺中痛失领头地位;其二,陈晓对国美高层实施“股权激励”,是“慷”大股东之“慨”;其三,引进贝恩资本后进一步增资扩股,意在“稀释”第一大股东股权。“陈晓在那时力挽狂澜救了国美,最后反而被说成了坏人,其实他最后是有尊严地主动离开。”任大庆说。

在旁观者袁立看来,陈和黄最大的分歧其实是关于国美未来的发展模式之争。袁立回忆称陈回到上海后曾经复盘过一些关于国美内斗的细节。那时,陈看到了电商对传统商业企业的冲击,认为电商一定要取代门店,而黄那时还在坚持扩大门店。另外,陈还认为应该给国美的几万员工适当的股权激励,否则很可能会被京东挖角。“中国人有个传统心理是同情弱者,大家觉得黄在牢里就同情他,其实真正的分歧当时两方都不会讲。”袁立说。

对于各种指责,陈晓至今仍难以释怀。“那时没有办法,事情发生后遇到一个转折,那个时候你必须去保护公司。我不是一个纯粹的职业经理人,我是国美的股东。我也是一个独立人格的人”陈晓说。

如今一切均已尘埃落定,国美电器亦因陈晓的离去由盛转衰。2012年其年报曝出6亿元巨亏,近四成雇员主动或被动“缩编”。闲暇时,陈晓有时会“反刍”自己与国美的恩恩怨怨,如今令其深感遗憾的是危机来临之时,两人没有并进行充分的沟通。他有时甚至会想若那时事先准备好预案,结果是否会更好一些?

这场变故已深深改变了陈晓—他坦言自己以往看问题总咄咄逼人,一针见血,如今则已学会了拐弯抹角,心境也因此平和。“因为尖锐会产生冲突,我现在是感觉最好的阶段,因为没有极端的情绪。”

“对于这件事的内情,媒体知道的很少,现在还不是讲的时候。“陈晓说。“对我来讲,这段经历很宝贵,其中有很多启迪的东西,未来可能还会面临种种波折,但起码我曾经走过。”陈晓对《环球企业家》说。“我原来不信命这套,但最终还是会信,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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