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10年,76岁的董国良一直不遗余力地研究和推广其创立的“节地畅通城市模式”,希望解决道路堵车和大气污染等“城市病”。

董国良:孤独的“城市革命者”

来源:21世纪商业评论  |  作者:程东升 张利利   |  阅读:

 

一月的北京,PM2.5指数一度达到900——国家标准是75而欧盟标准为25,举国热议。
 
“如果中国继续复制西方发达国家的城市发展模式,巨大灾难将不可避免。”董国良忧心如焚,董曾为一名国企高管,目前的正式身份是深圳维时科技公司董事长。过去10年,他一直不遗余力地研究、推广其所创立的城市发展模式——“节地畅通城市模式”(简称JD模式),希望掀起一场“城市革命”。
 
温家宝总理曾批示JD模式是“城市发展方向”,JD模式试点已取得成功,实践证明它确实可部分解决“城市病”。然而,JD模式至今尚不为人所熟知,未被大规模采用,更不为官方认可。一腔热血自愿投身社会公共事务,76岁的老人碰壁连连,略显孤独地秉持着自己的一份执念。
 
沉思三十载
 
创造出新理论才能解决城市问题,董国良并没有停留在痴想。
 
30多年前的一次堵车,董国良与城市发展模式“结缘”。
 
1974年赴欧考察期间,董国良在巴黎遭遇3个小时的堵车,由此他经常思考,为什么汽车文明的出现却使城市交通陷入困局?有一天他突然顿悟:根源一定是“人车混杂”在同一空间。此后,他四处搜罗城市交通、城市规划相关的书籍,研读数年,却没有找到答案——既有理论都将“人车混杂”视为合理的存在。慢慢地,他意识到“要创造出新理论才能解决城市问题”。
 
董国良并没有停留在痴想,他本人有一定的技术背景。1960年代,他曾在北京某机械厂担任总工程师,同时在大学函授站教授“高等数学”和“投影几何”,并在机械设计学历之外获得了“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的学历。靠自学的建筑学知识,董国良曾注册了两项建筑设计的国家发明专利,并被付诸实施,为其就职的公司增加数亿元利润。董本人曾长期学习系统科学,在1980年曾就系统论问题请教过钱学森本人,至今保留着钱老的一封回信。
 
起初,董国良只是将研究城市发展模式作为一项爱好,其职业履历覆盖5大行业——机械、轻工、金融投资、房地产(建筑设计),曾任深圳证券交易所首届监事会主席、国家国有资产管理局副局长。退休后,董大部分时间在深圳开发房地产,成为地产商人。
 
2003年的一篇报道改变了董国良晚年的人生轨迹。当年8月,新华社刊发长篇通讯《是车堵路还是路堵车》,报道了中国大城市严重堵车的状况。这再次促使董国良认识到,城市问题在中国已经演变成一个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他放弃了每年能为公司带来数千万元利润的地产开发项目,组织团队全力投入到城市新模式的研究,他甚至将公司新建的一栋办公楼卖掉以筹措研究资金,先后出版近200万字的四本专著,发表多篇论文。
 
2012年7月,董国良的专著《城市模式学》出版。十届全国人大财经委主任委员、铁道部原部长傅志寰院士、深圳市委原书记厉有为等政要学者为该书作序,并高度认可其理论主张。
 
 
美丽新城市
 
城市病皆源于现行城市模式的“空间结构错位”。
 
董国良将其主张的城市发展模式命名为“JD模式”。
 
JD模式是由四要素构成的“人车全面分离”的市区空间结构系统。这四要素是:约占市区面积60%的架空平台、约占市区面积40%的地面花园、约占市区面积40%的地面停车库、约占市区面积20%的完全取消红绿灯的机动车道路。
 
其中,前两项要素构成了占市区面积100%的“人的天下”,其中完全没有汽车出现,汽车进入城市以来所产生的城市病皆荡然无存;后两项要素构成“车的天下”,地面道路没有行人和自行车,且取消全部红绿灯,道路机动车通行能力提高5倍左右,完全消除交通拥堵;停车位数量是现在城市的15倍左右,完全消除停车困难。
 
中国工程院院刊原副总编辑、教授丁朝模指出,城市病皆源于现行模式城市市区“空间结构错位”。
 
现在的城市中,市区机动车交通主要为间断流(有红绿灯,需在路口停顿),这导致每条汽车车道1小时的流量从2000辆减少至600辆(600/2000=30%),加之城市机动车道路上设置步行、自行车道路以及路边占道停车,平均只有60%的路面供汽车行驶。两者综合,道路通行能力的利用率只有18%。采用JD模式,机动车全程连续行驶、机动车道路上没有行人和自行车,路边没有停车,道路通行能力可以100%发挥出来。
 
以董国良的估算,在汽车达到饱和拥有率的现行模式城市,市区蔓延和职能错位演变使出行距离增加到4倍,出行距离增加和慢行道路条件恶化使小汽车使用频率增加到2倍,路口停顿和拥堵使百公里油耗增加到2倍,汽车车均油耗和碳排放增加到16倍。采用JD模式,上述的“4倍”、“2倍”、“2倍”都不存在了,汽车油耗及相应的碳排放仅为现行模式城市的1/16。
 
据支持者初步的静态估算,一旦中国推广采用JD模式,累计可节约3亿亩土地,耕地可恢复至19亿亩以上;累计节约数十亿吨汽车燃油,即便全国城市汽车保有量达6亿辆,年需汽车燃油仅为0.6亿吨左右,我国再无需依赖进口石油、并使全国年碳排放总量下降1/3左右;累计节约百万亿元城市建设投资,城市政府将不再依赖土地财政。
 
艰难的游说
 
十年蹉跎,JD理论只收获了体制内的少数倾听者。
 
2003年开始,董国良全身心投入到了JD模式的推广,然而,没有太多人重视这位民间学者的研究成果。很多时候,看似就要柳暗花明,最终又是失望。
 
十年来,董国良先后向建设部、国土资源部、科技部、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城市规划院等政府部门发函,邮寄自己的专著,强调改变城市发展模式的重要性,多数信件如泥牛入海。
 
十年蹉跎,JD理论只收获了体制内的少数倾听者。
 
2004年9月,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业部与建设部政策研究中心共同召开了JD模式研讨会,会议纪要高度肯定JD模式,并建议国家推广;次年2月,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再次召开了城市发展模式研讨会,会议纪要再次对JD模式予以肯定。然而,作为城市建设主管部门的建设部,接到会议通知后却未派人参加。中国工程院曾安排董国良就JD模式与周干峙、邹德慈、汪旭光等多位院士进行交流,曾得到如下书面评价“可以在发达地区有条件的大城市的局部地段加以实践”。
 
2005年6月,应国土资源部的邀请,董国良在“节约集约利用土地全国市长研讨班”上详细讲述了JD模式,来自70多个城市的市长、主管副市长饶有兴趣地听了讲座并热烈提问。国土资源部开始将JD模式推广作为一项重要工作。当年,位于长沙市开福区占地约1.7平方公里的湘江世纪城率先采用JD模式进行规划建设,2010年1月,首个JD模式楼盘——长沙“北辰三角洲”开盘,与此同时,号称“湖南第一大盘”的“湘江世纪城”也基本建设完成,该楼盘同样采用“人车分流系统”。
 
2010年上海世博会前夕,时任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在得知JD模式后,委托有关部门考察JD模式的可行性,最后的调研结论认为:JD模式能够解决交通拥堵、节约大量土地,能够改善城市的人居环境。最终,JD模式得以进入上海世博会,成为唯一一种被展出的城市模式。
 
即便如此,JD模式的推广依然困难重重。
 
至今,除长沙外,还没有第二个城市建设JD模式社区。即便是长沙,董国良依然认为试点面积太小,并没有真正体现出JD模式的优势,他需要更大范围的试验,这须得到官方的认可和支持。遗憾的是,董国良所创立的城市模式学和JD模式至今未能在国家科技部立项、未能列入国家计划。
 
董国良认为,可能由于思维的惯性——似乎突破性创新只能由西方国家提出,有关部门大概不相信中国人能做出超越西方的重大创新,所以,“即使国家领导人做了肯定性批示,即使国土资源部在推动,即使局部试点已经取得成功,即使两次高层研讨会和工程院书面意见均表示可以推广,即使我国迫切需要城市新模式,但至今JD模式仍然受到国家科技主管部门的冷落。这是我这个退休老人所无法接受的”。
 
期待大辩论
 
JD模式要得到大范围落地,须上升为国策
 
英国25座城市,人均占地366平方米;巴黎周边5个城市人均占地500多平方米;美国的城市人均占地达到1千平方米……
 
然而,中国城市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人均用地。据董国良粗略计算,如果保持今后15亿人口且不会发生粮食危机的话,中国城市人均用地应该在30平方米左右,目前城市人均用地约80平方米。未来,海量的人、车被挤压在一个小面积里,城市问题将比西方严重得多。
 
最近北京PM2.5超标严重,市政当局要求国家机关的公务车减少30%,在董国良看来,类似措施只是治标。中国现在汽车保有量是1亿多,一旦增加到7亿辆,上述办法就没有任何作用。“城市已经陷入了灾难中,JD模式却无法推广,如果我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就没人能说清楚JD模式了。”董国良忧心忡忡。
 
其实,社会各界对于JD模式亦存疑颇多:一是造价,JD发展模式采用“三位布局”,路网密度提高,道路造价也随之提高,并且由于采用“人车分离”的立体结构,建筑结构会变得相对复杂,建设量较大,分层的水泥板需要有相当大的厚度,将增加开发商的建设成本;其次,人车分流之后,公交系统在设计上可能增加难度,如是否会增加出行者的换乘系数;第三,许多居民不适应立体出行的习惯。
 
此外,采用JD发展模式,社会人口可能过于集中。比如,董国良曾设想,在北京建设一个200平方公里的新区,用以容纳1000万人,人口密度过大,居住区的生态环境将难以保障,且还会引发社区管理难度加大等一系列社会问题。
 
屡屡碰壁的董国良从未怀疑自己的JD模式的巨大价值,他将自己的受挫归结为六个字:认识、体制、利益,“最根本的是认识问题,JD模式依旧不被主流社会认可,这折射出中国的创新文化和创新机制有问题,”董国良无奈地说,“JD模式超越了发达国家的重大创新,在目前的学科分类中,没有‘城市模式学’这个门类,JD模式成为体制外的弃儿,至今没有得到政策支持和资金支持。”
 
董国良相信,JD模式要得到大范围落地,就必须得到国家最高决策层认可,并将JD模式上升为国策。面对质疑,他建议举行一场国家级的技术大辩论——对城市发展模式进行一个大反思、对JD模式进行一个彻底论证,大辩论应该由科技部、中科院、工程院,甚至国务院有关机构组织。科学史上,达尔文的进化论诞生后,教会曾坚决否认,当时的英国皇家学会举办了一场意义深远的学术大辩论,赫胥黎代表达尔文参加学术辩论,最终获胜,达尔文进化论才被接受。
 
董国良同时呼吁中央政府决策建设一个示范城市,或是一个大的示范区,让事实来说话,他也在致力于推动示范区的落地。现在中国平均每年有1300平方公里的新增城市用地,没有一个地方愿意冒险拿出10平方公里试验建设JD模式示范区。在董国良看来,这是由中国现行的政绩考核体系决定的,不尝试新理论并不影响升迁。
 
董国良热切地期待着,相关部门尽快组织一次关于JD模式的科学大辩论。“即使辩论持续三天三夜,我也会坚持到底。不过,可能一天内就会分出胜负。”说话时,76岁的董国良如同一名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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