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迪•艾伦曾是美国电影业的骄傲,但1992年的一场丑闻宣告了他好运气的终结。之后13年他仍保持创作,但人生带给他的更大感慨是:他认识到自己也许永远拍不出一部电影史上最伟大

好莱坞结局

来源:2006年4月增刊  |  作者:《环球企业家》庞瑞江  |  阅读:

伍迪•艾伦曾是美国电影业的骄傲,但1992年的一场丑闻宣告了他好运气的终结。之后13年他仍保持创作,但人生带给他的更大感慨是:他认识到自己也许永远拍不出一部电影史上最伟大的作品,而他拍摄过的35部电影给他带来的财富还不如卖两栋房子赚的多

伍迪·艾伦已经70岁了。

这个带着巨大眼镜、身材瘦弱、总浮现出一种神经质气质的犹太人,曾经是纽约乃至美国电影业的骄傲。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会得到《纽约客》和《纽约时报》的热评,他甚至骄傲的不去认领奥斯卡最佳影片奖。而他每年推出一部新作的频率,几乎精准的可以给自由女神对手表。但到了1992年,他的坏运气突然来临:围绕妻子和养女展开的性丑闻,和制作人的法律纠纷,媒体的抨击,以及在美国本土观众人数骤减……似乎人们在一夜之间发现,伍迪·艾伦老了。
 
即使之后13年来,他仍每年推出一部电影,可这个曾经代表纽约的电影人,已经在最近把拍摄地点挪到伦敦:除了财务原因,这次迁徙让人感觉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放逐—伍迪·艾伦已经成为一名在他自己的国家没有任何光环的艺术家。
 
很不幸,这不是偶然的局面,伍迪·艾伦欣赏的很多导演有着类似的命运:黑泽明发现在他艺术生涯的衰落时期,获得日本的投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英格玛·伯格曼在20世纪70年代的几年中也感觉遭到了瑞典政府的不公平的对待,因此他拒绝在他的家乡拍摄影片;美国两个最为极端的例子是,在20世纪50年代早期,由于遭到反共分子的迫害,卓别林只能暂且离开美国,而奥森·威尔斯在他的晚年只能在法国节俭度日。
 
作为电影史上一系列悲剧的最近一出,伍迪·艾伦的遭遇依旧令人感慨。毕竟,无论从数量还是从质量上,他都是影史上最顶尖的导演之一。玩一把好莱坞里经常做的“客厅游戏”:每名伟大的导演究竟有多少部伟大的影片?
 
看看伍迪·艾伦同时代电影人的成绩:罗伯·拉菲尔森只有一部《五支歌》,彼得·博格达诺维奇有两部,《最后一场电影》和《纸月亮》,威廉·弗里德金也有两部,《法国贩毒网》和《大法师》,罗伯特·奥特曼最多,也不过是四部:《陆军野战医院》、《花村》、《纳什威尔》和《大玩家》。
 
按照这个标准,伍迪·艾伦无疑是伟大导演中的伟大导演。在他的35部电影作品中,有10部可以和前面所提到的电影相提并论,它们是:《安妮·霍尔》、《曼哈顿》、《开罗紫玫瑰》、《百老汇的丹尼·罗斯》、《变色龙》、《汉娜姐妹》、《罪与罚》、《丈夫与妻子》、《子弹横飞百老汇》、《解构爱情狂》与最近的《赛点》。
 
艾伦坚持说,他从不阅读有关他的评论,好的坏的,或者无关紧要的。“所有我能说的只是,如果你们也在公众的视线中,这些事情也一样会发生在你们身上,而且你们也知道,你们毫无办法。”唯一的办法,对于艾伦来说,就是制作另外一部电影。
 
如果说,伍迪·艾伦看待外界针对他的反复无常的态度时,还算得上辨证,那让他不太开心的事情是:变老。
 
他的70岁生日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虽然仅看外表,并不能猜出他的真实年龄。他的红色头发如今已经变成灰色,他还有些秃顶,掉发的区域还在扩大。但在他的脸上,岁月的痕迹并不重,他看起来要比真实的年龄年轻至少10岁,甚至更多。
 
就这个问题,我们曾在2005年底讨论过。那天,他刚在新作《独家新闻》的片场工作了一整天,回到了他那套租来的位于海德公园南部的上流住宅。这是一幢宽敞、低矮、用灰泥粉刷的建筑,平顶上面有一圈栏杆,整个建筑从外面看有些怪异,在里面,则亮堂、宽敞。在地下室还有游泳池,很明显,这是为伍迪·艾伦和他妻子宋仪的两个女儿,6岁的Bechet和5岁的Manzie准备的。
 
“变老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阴沉地说,“选择和机会越来越少。这都是坏消息。你在生理上逐步恶化,走向死亡!在我小的时候,我是一个非常好的运动员,但我现在不能维持那种状态。我开始出现老花眼,我的听力也开始出现一些问题。他们所告诉你的那些废话,比如儿孙绕膝,其乐融融,以及在金色年华中保持一种睿智,这都是废话。我没有增加任何智慧,任何洞察力,任何老练。今天,我还要犯所有同样的错误。”
 
伍迪·艾伦对于他自己的电影的评价,或许比那些恶意批评他的人所能想象的更加苛刻。“我拍摄了,哦,一些像样的电影,”他说,“但它们不是《八部半》,不是《第七封印》,不是《400击》或者《奇遇》——它们向我证明,电影真的是一门最高级的艺术。如果我是打分的人,我只能给我自己打一个B”。在1992年,伍迪·艾伦曾表达过,他希望能拍一些能让他和那些伟大的电影导演相提并论的作品。“衰老带来的连锁反应之一就是,我意识到我拍不出那样的作品。”他说,“在任何艺术形式中,在任何事上,在任何领域中,真正的天才只是极少数的人。无论你是一位外科医生,一位画家或者其他什么人。当你还年轻的时候,你还有几十年时间来拍电影,可以为成为伟大的电影人而奋斗,因为你还没有证明,这并非不可能。我马上就要70岁了,可能我会更幸运,可能会遇到一些大事件,但我感觉到,我达不到那种伟大的层次。经历过很多次尝试,我看不到任何成为伟大导演的证据和征兆。可能这并不在我的基因里,或者我恰好并不具备要做到这一点所必须的品质。我已经向现实妥协。我之所以妥协,是因为,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
 
“这想法非常沮丧,”我说。
 
“不,算不上沮丧。发生的是,让我们设想我和伯格曼或者黑泽明一起坐在一间屋子里,而且他们已经证明了他们的伟大,但是最终他们还是要走到我将要去到的同一个地方。你明白,艺术不会拯救你,它也不会拯救我。所以我想对于我自己来说,什么才是真正的价值?黑泽明会说,‘是的,《罗生们》是部好电影’,又如何呢?他还是要回到俗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生老病死,最后被埋掉。我不会因为我没拍出伟大的电影而失去通往天堂的护照。我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不能像麦克尔·乔丹那样打篮球,也不能像黑泽明或伯格曼那样拍电影。”
 

 
没有几个城市会和一位电影人像纽约和伍迪·艾伦那样联系得如此紧密,或许费里尼和罗马算是一对。更多的合适的例子出现在19世纪:迪更斯的伦敦,巴尔扎克的巴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圣彼得堡……
 
伍迪·艾伦和纽约的罗曼史曾支撑着纽约人。在那部杰作《曼哈顿》中,伍迪·艾伦和戴安·基顿坐在第59大道南侧河边上的长椅上—类似的场景在他几乎所有的作品中出现过。纽约人喜欢他,因为他不仅捕捉到了20世纪后期城市生活的那种焦虑不安的味道,而且将这个城市描绘成为纽约人所希望的样子。纽约被他赋予了乡愁的光芒,而这种乡愁来去倏忽,在它真正发生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只留下悲伤和疼痛。
 
但在1992年,他突然跌入谷底。他的伴侣和长时期的女主角米亚·法罗,在他的起居室壁炉上发现了宋仪的裸体照片。当时宋仪21岁,是米亚·法罗和她的前夫的养女。随后丑闻彻底爆发,充斥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米亚·法罗控告伍迪·艾伦性虐待他们的养女,那个时候只有七岁迪伦。伍迪·艾伦愤怒地否定她的指控,他在一个听证会上说:“我什么都没做,我不会去骚扰一个孩子。”一个由多名医生组成的陪审团最终还他以清白,但是米亚·法罗彻底获得了迪伦和她与艾伦的生子,四岁的萨裘,以及养子,14岁的摩西的抚养权。伍迪·艾伦被法官指控“沉溺于自己的想法”,且无法消除因他和宋仪的关系而带来的给其他孩子的负面影响。伍迪·艾伦最终失去了对迪伦的探视权,必须要在监护的情况下才允许探望萨裘,摩西由于年龄比较大,可以由他自己做出选择,最终他拒绝见到他的父亲。
 
在丑闻头条标题和诉讼、反诉中,伍迪·艾伦没有出席奥斯卡颁奖礼。他接受了《时代》杂志的访谈,用几乎冷血的语气宣称,“内心想要它真正想要的东西”。但已经不乏有人论断,他的事业就此结束了。
 
艾伦曾说,如果一切从头来过,他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当我问起这个时,他冷静地回答道:“我确信有些事情我应该换一种做法,可能在回顾中,我本应该更早地退出那个关系。”
 
“在你的心理治疗中,你肯定讨论过这一问题。”众所周知,从很年轻时起,艾伦就长期接受心理治疗。
 
“是,我一直是个爱诉苦的人。我也的确说过这方面的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把那些宋仪的照片落在壁炉架子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但是这恰恰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弗洛伊德不是说过么,没有什么事情是碰巧的。在世界的历史上,要么是有意图,要么是最公然地无意中说出了心里话。”
 
“没错,尽管弗洛伊德也说有的时候雪茄就是雪茄。”
 
“或者有的时候,裸照就是裸照?”
 
“我想这和雪茄就是雪茄一样。这是我生命中走向更好的转折点。”
 
他欣然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没有任何犹豫或躲避,在他那标志性的黑框眼镜后面,他的眼神毫不动摇。
 
即使经历了那次丑闻,伍迪·艾伦仍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在随后的一年里,他制作了两部电影,撰写了一部戏剧,而且从不中断在“迈克尔酒吧”每周一晚上的黑管演出。“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这种生活是非常美好的,”他说,“但是我也能在不稳定的环境下工作。这不是什么本领,这可能是一种缺陷,我是一个善于一心二用的人(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写剧本),我在思考,哦,这是一个伟大的笑话,而且,上帝呀,如果我在这里加入一个角色,我会让第一幕非常精彩,我想我应该会去修改,这个时候可能电话响了,可能是我的律师在说,‘你知道吗,他们说你用圆头大锤敲小孩子的脑袋?你没敲,你敲了吗?’,然后我说,‘没有,当然没有’。但是我不是坐在那里想,那个婊子,她居然说我用圆头大锤敲孩子的脑袋。我不管他。”
 
米亚·法罗的丑闻为伍迪·艾伦后来的运气带来了多大的冲击,这是很难估量的。在最后的几年中,他拍出了自己的几部最好的电影,包括1994年的《子弹横飞百老汇》,他和道格拉斯·迈格拉斯一起编剧。该片为他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和最佳原创剧本的提名,而且为黛安娜·韦斯特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但是我们可以说,丑闻对于无伍迪·艾伦的职业生涯没有什么帮助。他的长期合作的制片人查尔斯·乔菲承认:“这伤害了他”。正如伍迪·艾伦自己所言:“本来就有人对我不怎么感冒,当我的丑闻遍布头版头条的时候,他们就会说,看吧,我是对的!所以现在,我做什么都是不好的。我可以拍出来《大幻象》或者《偷自行车的人》,他们也会从中找出问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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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丑闻中恢复之后,《丈夫与妻子》和随后的《曼哈顿神秘谋杀案》并没有如哥伦比亚三星公司预期那样获得好反响。20多年来一直为他的电影提供经费的哥伦比亚三星就此离开。伍迪·艾伦只是耸耸肩膀,非常平静地转移到Sweetland门下,这是一家独立制片公司,由他的老朋友珍·多曼尼安负责。
 
伍迪·艾伦和多曼尼安之间的关系在2000年走向破裂。就在《玉蝎子的魔咒》开拍前的一个月,她告诉伍迪·艾伦要撤回投资,给他48小时来寻找其他投资。后来伍迪·艾伦就没有支付的利润起诉多曼尼安。即使他们终于和解,伍迪·艾伦的诉讼案件还是引发了另外一场负面报道的“雪崩”。其中就包括《纽约时报》上刊登的《来自疲倦不堪的观众的诅咒:在艺术和生活中的伍迪·艾伦》,两名记者竭尽挖苦之能事:“他的幽默感还停留在20世纪70年代,他只能吸引老人……对于伍迪·艾伦来说,经过30年银幕上的焦虑和折磨,有教养的纽约人的化身,他作为文化偶像的日子够长了,该结束了。”

 
 
伍迪·艾伦总是说,他深信戏剧的那份庄重是喜剧所没有的,而喜剧对于他来说来得更容易一些。在这一点上,他可能是正确的。
 
但问题是,与其更针对于其个人灵魂上的浅薄,不如着意讨论他的作品。任何人只要在他那种高速上进行创作,就注定要重复他自己,注定要落入疲倦和陈腐的泥沼。正是他最近的电影把我们带入这个棘手的话题。大概是从2000年的《业余小偷》开始,接下来的一系列作品—包括《玉蝎子的魔咒》、《好莱坞结局》、《奇招尽出》、《双生美莲达》——并不是它们不好,其实它们都还不错,但是算不上大作。
 
他的真正的伟大的电影是那些厚重的戏剧片,或者是社会题材的喜剧,生动地体现了愤怒和反讽。这些大作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描写我们当前是在如何生活的,给我们在认识上以震撼。在影片中,你可以看到你的朋友的影子,如果你不够走运的话,还能看到你自己的影子。他们从银幕上走下来,例如《安尼·霍尔》中焦虑的情人,《汉娜姐妹》中充满了冲突的家庭成员,《丈夫与妻子》中分手的中年伴侣,你会发现你内心里在说:“是,真的就是那么回事,那就是我们的样子!”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很多更新的电影看起来像是头脑体操。这些电影在原有喜剧套路的基础上加入了一些天才的假设,例如《双生美莲达》(同一个故事叙述了两遍,一个是喜剧,一个是悲剧),还有更加成功的被普遍低估的《好莱坞结局》(一个被神经性失明所困扰的导演如何向他的制片人隐瞒这个问题)。伍迪·艾伦自己承认,他在有意地避免那些曾经给他带来声望的某些套路或者风格:“我不想尝试做那种类型的电影,这已经不能再吸引我了。”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想评论什么。他的朋友马绍尔·布里克曼有一种猜测:“或许米亚·法罗和新的婚姻,以及所有的这些事情让他在感情上精疲力竭了。我想感情上的反反复复会给他的艺术创造带来一些影响。没有真正的感情上的付出,你是写不出来《罪与罚》和《汉娜姐妹》那样的电影的。在某些时候,或许是需要休息一下了。”
 
一些评论家还提出了一个问题,伍迪·艾伦是不是已经和当代生活和文化完全脱节了。他自己的私人生活总是无法让外界了解。他和绝大多数同龄人或同档次的人并不一样,例如,他从不吸毒,即便是在抽大麻比抽烟更普遍的那段日子里。“60年代,我所处的环境是抽大麻最集中的地方,因为我是一个夜总会的喜剧演员,和一些爵士乐手合作,”他说,“我和一些不能上台演出的演员合作,他们都吸毒。我记得Jack Benny,比我岁数大多了,还有很沉静的犹太喜剧演员Beverly Hills。他对我说过,‘我试过抽大麻,这种尝试让我快死了。’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抽大麻,也从来没有吸食过可卡因,没有服用过冰毒,没有服用过海洛因。在我的生活中,我甚至于没有服用过安眠药,我对药物没有任何兴趣,对旅行没有任何兴趣。这就是我的症状的一部分。这不是某种让你应该住进医院,或者让你自杀或杀别人的抑郁症。这可能就是部分的或者一半的抑郁。如果我被不公平地对待,或者经历了很大的喜悦和高兴时,能够感觉再强烈那么一点,或者愤怒,或许对我来说更好一些。但是这并不是我的个性。很早以前,我的精神科医生对我说,‘当你来到这里时,我想应该是强烈的兴趣或者某种让人着迷的东西,但是,你知道,这好像听一位会计师或者别的什么人讲话一样。’我的生活非常沉闷。”
 
他开始见宋仪的这一段时间非常阴暗,他最后中止了时有时无的,已经在他的成年生活中构成了一种威胁的,或者充当了无数笑料素材的心理治疗,尽管他从来没有克服他的著名的恐惧症。他还是幽闭恐惧的和陌生环境恐怖的。他不喜欢经过隧道,他不喜欢黑夜的乡村,他也不喜欢地板中间有地漏的淋浴(“谁知道那底下有什么?我看见过有水里的小虫子从那里面爬上来”)。他用一种介于严肃和嘲讽之间的语气描述着,对他的行为有一种仪式上的定性:“当我正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我不喜欢换穿着的裤子。我很害怕这个,除非我把什么真的很恶心的东西洒在了上面。我每天都吃同样的早餐,撇脂牛奶加上Cheerios,葡萄干和香蕉。我总是会把香蕉切成七片。我会数了一遍又一遍,看看到底是不是七片。因为我的生活有了七片会越来越好,而且我不想试试六片或者八片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
 
伍迪·艾伦在生活品质方面的追求也是比较有节制的。正如他的一位密友所言,“他活着就是为了拒绝自己”。如果这是真的,这会让他的一系列伟大的电影更加伟大。他们为阴暗增加了一个新的标记。但是他的生命的消失对于他在作品上的超自然的视点是非常关键的。当他不制作电影时,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把孩子送到学校去,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坐在床上写作,直到他感觉到不再想写下去为止,联系吹奏黑管,在家里吃晚餐,有的时候在外面的餐厅,看球赛,很早就上床睡觉。这是他最为强壮也是最为虚弱的阶段。为了将精神集中到一点,克服他的一心二用的能力,他可能需要完全相反的举动:眼光趋于狭窄。
 

 
几个星期后,我们回到纽约,在伍迪·艾伦的摄影室,这是位于Upper East Side的一幢公寓。他的穿着几乎和我最近一次看到他时一模一样,一件暗蓝色的长袖衬衫和一条黄褐色的裤子。
 
这间房子的主色调是柔和的绿色和棕色,有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六、七张非常舒服的凳子、靠背椅和沙发散落在里面,边角看起来有些磨损,让它们看起来非常舒适但是质朴无华,像是亚冈昆饭店没有重新装饰前的大堂。紧挨着这个摄影室的是一间剪辑室,里面已经开始剪辑《独家新闻》。
 
我们开始谈论好莱坞的和他自己的财务的事情。尽管伍迪·艾伦在好莱坞继续拥有特别的,几乎是唯一的位置,他用不着容忍那些诉讼给他带来的干扰,他现在还是不得不和电影圈里面其他每个人一样,从零开始:挣钱。过去,他的电影在美国本土票房方面没有非常出色的表现,他的最大的票房收入是1986年的《汉娜姐妹》,4000万美元。但是他的观众都是非常狂热和忠诚的,而且他可以期待海外票房弥补不足,甚至有所斩获,通常情况下,海外票房收入都不会比美国本土票房收入少。此外,由于他有长时间合作的工作室支持着,和高质量的电影制片人合作会有额外的收获。但是自从《解构爱情狂》的票房只有1060万美元,伍迪·艾伦的票房就跌入了每部电影只能实现大约500万美元的境地,相比之下,每部电影的平均制作成本都在2000万美元上下。为他上一部电影《双生美莲达》提供资金的福克斯探照灯公司,根本就没有参加《赛点》一片的发行竞标,因为《双生美莲达》的票房数字仅为本土380万美元,海外1600万美元。另一位获得了新电影发行权的发行商说:“《赛点》一片非常好,但是他们出价700万美元,而且,我记得,很多国外发行权已经被卖出去了。”(最终,这部电影的发行权由梦工厂获得。)
 
随后,伍迪·艾伦就发现了,票房,尤其是美国的钱,需要跟着一大串附属品。“最近几年,工作室的态度变了。”他解释道,“他们的态度是,‘我们不是银行,你不能来了就说,给我钱’,然后影片制作完成之前我们什么都看不到,我们也想投入。”我感觉他们没有投入的资格。他们不会知道,一个好的剧本是从一个有问题的剧本修改出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来拍摄一部电影,并不是第一件事情。那不是我所要的拍摄电影的方式。对于我来说,为一些人拍摄《赛点》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他们做不到,正如他们不会为我的影片投资四分之三。”另一方面,在英格兰,在这部电影中,投资由包括BBC在内的投资人投资的协会提供,没有任何附加条件,或者更加准确地说,附加条件是:主演和剧组中大多数人要是英国人,要在英国选景。伍迪·艾伦喜欢在英国工作。“这里的明星并不认为扮演一个三线角色是某种掉价的事情,在英国我可以以很低的预算进行工作,而且做出来的并不像是低成本的东西,如果我在纽约拍摄《赛点》,可能会花我更多的钱。”
 
和《赛点》一样,《独家新闻》的成本也大约是1500万美元,比他最近的电影都便宜一些。据伍迪·艾伦透露,他总是在预算所涉及的方面非常节俭。“我以很少的成本工作,所以我能够有我自己的自由。如果需要两个星期来补拍,如果我想聘请某个女演员,,如果我想花大价钱买Cole Porter的歌,我就必须从我的薪水里面拿出钱来,为这些花费埋一半单……已经有不止一次,我把我的所有薪水都花在里面了。拍电影从来没让我更加有钱。”
 
我谈到了他曾经在第五大道有一套复式的阁楼。
 
“我是在70年代买的那一套第五大道的阁楼,那个时候我是一个夜总会的喜剧演员,刚刚开始拍摄电影。当时的价格非常便宜,好像是60万美元。”20年之后,这套房子对于一个有两个孩子的家庭来说显得有些小了,伍迪·艾伦以1300万美元的价格卖了这套房子。随后,由于伍迪·艾伦喜欢幽静,1999年他和宋仪在上东区的卡耐基山旁边,花1790万美元买了一套大Town House,面积大约20000平方英尺。他说,他们安装了29部电话。但是后来他们又发现面积有点太大了,根本用不着,于是在2004年他们又以2400万美元的价格卖掉了。伍迪·艾伦一家现在正租住在上东区,正在打算买一个新房子。
 
“我在房地产上赚的钱,要比我在电影上赚的钱加起来还多。”伍迪·艾伦继续说,“和我的同时代的电影人比起来,这算不上什么。芭芭拉·史翠珊主演一部电影,或者其他什么人导演一部电影,或者制作一部电影的收入就是我所有收入的5倍。我希望我能有更多的钱。看看我的办公室,再看看马丁·斯克西斯在上一个街区的办公室。我有这两间房子,设备都是租来的,再看看他,我不是说他配不上这些东西,他有一个放映间,还有一个会议室。那个地方看起来像个体面的律师事务所,真的很漂亮。”
 
“现在,我不是在哭穷。娱乐业的收入增长速度很快,和普通的收入比起来还是很高的。这难以置信。但是我不是好莱坞的宝藏。我从来没有很好地利用我曾经拥有的机会。我从来没有同意继续拍《安尼·霍尔》第二部。我从来没有真正更多关注过钱的事情。”
 
 
在最近的几年,伍迪·艾伦简直成了一位居家男人,而且他也对此感到非常幸福。
 
我问他这像什么?在将近70岁的时候,和一个宋仪那么年轻的女孩儿结婚。
 
“如果有人在我年轻的时候对我说,‘你会和一个比你年轻35岁的女孩儿结婚,她是个朝鲜人,不在娱乐圈里,也对娱乐圈没有任何真正的兴趣。’我会说,‘你整个疯了!’因为跟我一同出去的女人都是跟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两岁可以,10岁基本上就是极限了。现在,在这里,所有的事情就像魔术一般。所有因为我更加年长,更加有成就,更加有人生经历,所带来的不同,消除了所有真正有意义的冲突。所以,当我们之间有不和时,从来不会发生敌对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感觉和一个怀有敌意或者有威胁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更像是做一位父亲。我喜欢做一些能让她感觉幸福的事情。她也喜欢做一些能让我感觉幸福的事情。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得很好。我是完完全全的幸运儿。在我们的生命中,真正的幸运之一降临了。”
 
他承认,“暗地里,我在计算我能活多长时间。我的父亲活了100岁,我的母亲活了95岁,差一点就96岁。如果真的有遗传因素的话,我想我还可以再干17年电影。”可能他会和黑泽明一样,但是他又加上一句,“但是你从来不知道,没准儿哪天钢琴就砸到我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