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与西方相遇,“流变”的传统使日本的艺术家创造出更为鲜活的作品

菊与刀的重生

来源:环球企业家  |  作者:骆轶航  |  阅读:

2007年的7月到10月间,大英博物馆举行了一场名为“现代日本的工艺之美”的展览,展出了日本二战后一部分最出色的工艺品。9月,每年一度的“日本传统工艺展”亦在东京三越百货商店开幕,并将在日本其他城市进行巡回展出。

如果你置身于这些展览的展品中,你会发现在日本文化里,传统和创新之间的斑驳混杂与似是而非超出你的想象。混血的日本文化经常带给异族文化观察者难以明辨之感,那些造诣精深的当代日本艺术家和文化学者,在尊重且深深浸淫于传统“日本气质”里的同时,又总在其中添加一些新奇到“癫狂”的元素。看看在已经过去的半个世纪里那些令人赞叹的日本工艺美术作品,它们通常都采用历史悠久的古老技术,有时甚至需要“复活”那些已经沉寂于时空中的技术,但最终呈现在你眼前的审美情趣却不折不扣地呼应着当代世界。

这些精致的作品无疑打着日本特色的烙印,但同时它们也吸纳了来自任何当代对象的创造性构思,使之作为艺术造物的魅力臻于极致。1959年,在当年日本传统工艺展的开幕宣言上,那些不甘于让传统流失在岁月缝隙间的艺术家们写下这样一句话:“让传统永生并不意味着墨守旧的技艺并沉迷其中,传统一直存在于流变的过程中”。

流变

艺术家们的宣言在更多的时候被概括为一个简单的词组:流变。它源自于日本17世纪著名的诗人松尾芭蕉对“俳句”创作规律的定义:“连续与改变”。人们很快发现,这几乎适合于任何形式的日本文艺创造。从陶瓷制品、纺织品、漆器到竹制品与木制品,还有许多运用其他介质所做的创作,每一件令人惊叹的艺术品中几乎都是这一理念的产物。

以出生于九谷烧(“九谷烧”是一种彩绘瓷器,因发祥地九谷而得名)陶瓷艺世家的著名陶瓷艺术家三代德田八十吉为例,他就十分擅长运用从祖父那里传承下来的古代陶瓷技艺和色彩调配秘方。出神入化的古代工艺使陶瓷制品的颜色和造型散发着江户时代气息,而德田八十吉为这种“复古”的色泽注入了更具颠覆性的当代创新意念:1991年,他用传统的“窑瓷”锻烤工艺生成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当代艺术作品——一只名为“起源”的碗。德田八十吉后来如是形容当时的情景:“当那些一个多世纪以前的色彩出现在这只碗的表面时,我自己也震惊了。你可以说这是上帝的礼物,也可以认为它只是一个杰出的意外。”

在传统的日本意象中,竹篮通常与插花联系在一起,而它现在也成了新锐艺术家们发挥创意潜能的对象。其中最为杰出的是竹艺家上野正夫创造的一个名为“浅流”的篮子:它精巧地把竹子弯成精细分割的条状,并令它们产生了惊人的液体幻觉,宛若流水。自然是上野的重要创作主题,因为他来自农户家庭,并在田野中度过了许多岁月。四季的变更激发了他制造竹器的创意,使已经凝固成静态的作品也能展现出风吹过稻田及岩石之下浅水轻流的意境。

就连最为传统的和服也在发生令人着迷的改变,专注于纺织品创作的铃田滋人就一直致力于用古代的木版印染技术创造独特的惊人设计。他曾经反复探索如何对传统的“直缝”样式和服进行改良,赋予其现代化的内涵。后来铃田意识到:“正是限制于简约的形状,和服才能创造出众多令人难以想象的样式”。1968年,二战之后最大胆的和服“旋律”问世了。铃田在丝绸上运用的靛青蜡印技术,最终呈现的结果类似于旋转的风扇或反光的旧式唱片。

这种将传统与现代进行天衣无缝结合的艺术潜能在经历过二战的创伤后被迅速激发。人们更担心许多古老的工艺技术与工匠面临着永远消失的危险。为此,日本的文化事务部门主动发起保护传统艺术、建筑及其他文化表现形式的倡议,以帮助那些看起来已迟滞于时代的艺术形式及其创造者们,使他们得以存在于疾速行进的当代社会潮流中。

遭遇西方

与任何一种“内向而生”的典型东方文明不同的是,日本文化具有更多兼容西方文明的开放性与流动性,这种东西间的通融具有相当悠久的历史。

日本在1543年邂逅西方,当时一些葡萄牙水手意外地登陆日本南部的种子岛上。6年后,第一名西方传教士、名为圣方济·沙勿略的基督教牧师抵达该岛,并进行了长达两年的传教活动。

“日本人在自然而然的过程中接受着来自欧洲的文化,这并不是一个殖民化的过程”,神户市立博物馆馆长认为,“可以说日本人以自己的方式‘发现’了西方,根基仍然是继承于过去的文化与传统。”

在与西方传教士和商人接触后,当时的日本艺术家创造了一个新的艺术种类:“南蛮艺术”。在艺术史上,这一名称指的是16世纪后期至17世纪初,受到葡萄牙与西班牙艺术主题、设计及工艺影响的日本艺术品。

日本艺术家们的作品中逐渐出现牧师和西方商人的形象,并且开始复制西方城市的地图。他们也开始采用透视与明暗这样的西方艺术技巧,并且很快掌握地非常娴熟。

当然,日本艺术家的这种临摹和学习从一开始就目的明确:他们吸收那些可为日本艺术自身兼容的西方艺术精髓,至于其它元素则毫不吝惜地丢弃。他们所要创造的还是自己的纯粹日本艺术。因此,即便是一些描绘西方人的艺术品仍然是以日本传统手法创作的,比如1850年代描绘打开日本国门的马修· 佩里准将的画像。

来自西方的灵感还蔓延到了日本的玻璃、瓷器与漆器等艺术形式上。在江户时代,虽然并没有砂轮这样的工具,日本的玻璃工人还是试图模仿爱尔兰的刻花玻璃。他们对西方的玻璃工艺如此迷恋,以至于发展出了一套劳动密集型的工艺,使用铁棒或者木条来手工雕刻玻璃。

对于西方人来说,要欣赏原始的日本传统艺术有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是,他们却并不难看出若干个世纪以来,日本艺术中日渐增多且巧妙融合到自身传统文化中的西方艺术痕迹。这或许正是西方社会了解日本文化的一个踏板,熟悉与此而又有心于日本文化的西方人,总能从中探索到真正的日本文化真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