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垃圾债券”大王不甘心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患者:他把个人抗癌史编织进美国的医学商业史之中

米尔肯:“我什么方法都不想错过”

来源:2006年8月增刊  |  作者:《环球企业家》叶凌春  |  阅读:

昔日的“垃圾债券”大王不甘心成为传统意义上的患者:他把个人抗癌史编织进美国的医学商业史之中

在成为抗癌斗士之前,迈克·米尔肯(Mike Milken)的人生似乎应有尽有:财富,声名,罪恶。

米尔肯曾是华尔街最具权势者,创造了被称作“垃圾债券”的高收益债券市场。美国1980年代以来高风险技术公司的融资问题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米尔肯。CNNMCI电讯公司得以发展成今日家喻户晓的大公司,是源于米尔肯通过垃圾债券包销筹措的资金为其提供了发展动力。

当时,传统思路的贷款者根本没有兴趣支持弱小的MCI与同行业的ATT等大企业较量,米尔肯创立的融资方式打开了一个全新局面。他负责的部门成为德雷塞尔投资公司收入的最大来源。1986年,米尔肯的佣金收入达到5.5亿美元,在金融界的影响如日中天。

但新的融资方式存在负作用,它激发了敌意收购与合并的浪潮。公司掠夺者疯狂出击,处境艰难的公司职员随时面临裁员的被动局面。

命运逆转

和这些职员一样,也是在突然间,米尔肯失业了。19865月,司法部逮捕了米尔肯手下的套汇高手伊万·伯斯基(Ivan Boesky)。伯斯基承认从事内幕交易,供出了米尔肯。19893月,米尔肯及其弟弟因有关证券欺诈的98条罪状而被起诉。1990420,米尔肯服罪,同意检察官提出的六项涉嫌操纵市场的证券交易违法行为。他因此被判处10年监禁,赔偿和罚款11亿美元,且终身不得从事证券业。

J.P. 摩根(J.P. Morgan)时代以后,还没有哪位金融家给美国企业界留下过如此深刻的印记。各方立场截然对立,同情者有之,鄙视者有之,激起的关注之广,为后摩根时代金融家所不能及。

但对米尔肯个人来说,牢狱之灾仅仅是其命运转折的开端。1993 年,入狱 22 个月后,米尔肯被提前释放。出狱没几天,本打算重新筹划职业生涯的米尔肯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名可悲的癌症患者。

当时,他的好友、时代华纳公司董事长史蒂文·罗斯(Steve Ross)刚死于前列腺癌。米尔肯在体检时要求医生对他进行PSA化验。那年米尔肯 46 岁。医生说他还年轻,不会得上这种癌,拒绝做化验。米尔肯坚持要做:“照我说的做吧,我出得起钱。”

化验结果证实了米尔肯隐约的担心,PSA 指标远远高于正常值。活组织检查结果更坏,核磁共振等扫描显示,癌细胞虽尚未扩散至骨骼,但已到了淋巴,已无法靠手术去除全部肿瘤。

妻子罗莉说:“他跑遍了全国最有名的医院,和所有人谈过了,可找不到什么办法。” 医生预言他还能活1218个月。甚至,有位医生劝他准备后事,以免死后激起庸俗的遗产风波。

同年,Cedars-Sinai 医学中心的斯图亚特·霍尔登(Stuart Holden)(如今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成为米尔肯的泌尿科医师,他回忆说:“当时,米尔肯已经日薄西山,快要油尽灯枯了。”

米尔肯表示,他需要一个快速有效的疗程清除淋巴结的恶性肿瘤,防止它们扩散到骨骼。这就意味着要采用激素疗法,给病人服用“雌性激素”或“抗雄性激素”药品,干扰人体制造前列腺癌扩散所必需的男性激素─睾丸酮。

连续数月,米尔肯每天服用三次药物,每次两片,每月还要打一次针。此后,他又接受了八周放射治疗。

这段时间,米尔肯决定彻底改变饮食习惯,不再摄入脂肪。米尔肯自称以前好吃垃圾食品,如今特别注意营养。他每天早上都要喝含有多种抗氧化剂的饮料,成分有发酵绿茶、柠檬皮、维生素E,还有一种叫异黄酮的微量营养素,含在一些豆类食品里。它的口感类似果味泡沫饮料,米尔肯主张每个人都要饮用。据说,他的病友鲁伯特·默多克(见后文《默多克:“我是不朽的!”》)接受了这个建议,每到扬基队比赛第五局,扬基队经理乔.托尔(Joe Torre)也要来一杯。

另外,癌症的治疗似乎打开了米尔肯的眼界。作为对西方医学的补充疗法,他还学习修炼、做芝麻油按摩、接受芳香疗法(他相信有些香味可以增强免疫系统)和练习瑜珈。“没人相信乔治·卢卡斯(George Lucas)所说的原力(指科幻电影《星球大战》中天行者所拥有的力量),精神高于物质,所以我立刻去尝试。”他说这话不全是在开玩笑,“我什么方法都不想错过。”很快,他的 PSA就降到零,病情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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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传统患者

不要以为是美国发达的医学技术挽救了米尔肯的生命,恰恰相反,那时,前列腺癌在医学研究中还是死水一潭。尽管前列腺癌相当普遍(1/6 的美国男性最终会得此病),但在上世纪 80 年代和 90 年代初期,关注这一领域的人却不多,研究资金更少。

威斯康星大学综合癌症中心肿瘤内科医生威尔丁(George Wilding)原本从事乳腺癌研究,1988 年转行研究前列腺癌。他抱怨说:前列腺癌研究资金这么少,我想我是不是选错了科研方向,甚至入错了行。 而对新近的理学和医学博士来说,在那个时代研究前列腺癌简直是拿职业生涯冒险。

1990年,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给乳腺癌的拨款是前列腺癌的六倍。由于缺乏资金,这一领域吸引不到年青科学家推进研究、分析临床数据。由于没有激动人心的进展,它的研究又很难吸引到更多的资金,前景暗淡。

求生欲望强烈的癌症患者米尔肯,决心以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恶性循环。

米尔肯开始实施他“攻克癌症的曼哈顿计划”。1982 年以来,米尔肯家庭基金会已经捐献了数百万美元。他的慈善机构前列腺癌基金会于1993 年成立,到 2003 年已融资 2.1 亿美元,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前列腺癌研究私人赞助机构。

很快,米尔肯发现,钱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癌症机构需要找到全新的办法,才能开展有前景的研究工作。

首先是简化资助申请程序。申请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的资助需要准备几百页的材料,等上三年。而PCF只需5页表格,审核通过后90天内就能得到7500015000美元的全额赠款。赠款的唯一条件就是受益人一年内要在米尔肯的年度科学会议上提交成果。

 如今,每年有数百位科学家参加 PCF 的年度科学交流会议,重点讨论前列腺癌研究的最新进展。2004 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以色列科学家亚伦·切哈诺沃(Aaron Ciechanover)、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加里·贝克(Gary Becker)、英特尔董事长安迪·格鲁夫,都是会上极受关注的人物。

当然,最受关注的,还是米尔肯本人。从前的垃圾债券之王,如今成了教父式的人物,他举办的医学会议也仿佛是当年“掠食者集会”盛况的再现。

“迈克·米尔肯改变了(医学)研究文化,他向科学家灌输紧迫感,使他们全力以赴拿出成果、缩短研究进度。他采用商业的思维方式,彻底改变了医学研究,塑造了新的模式。” 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主任安德鲁·冯·埃森巴赫(Andrew von Eschenbach)这样评价米尔肯在这一领域的贡献。

米尔肯模式,简而言之,就是大幅缩短等待资金时间,向癌症研究注入大笔“快钱”,资助与疗法有关的点子而不是去资助基础研究,让受资助研究人员对研究结果负责,开展跨学科合作以及研究机构、私人企业、学术界之间的合作,以此加快研究。

越来越多的基金会、慈善机构青睐于全球消灭疾病活动中的所谓“风险慈善事业”。比尔·盖茨(Bill Gates)为了消灭疟疾花了一亿多美元,李·亚柯卡(Lee Lacocca)的基金会一直在积极寻找和赞助最具创造性的糖尿病研究方法。

还有一个重大障碍是公众的意识。米尔肯很侥幸,及时发现了癌症(医生说癌症会反复,接受激素疗法的患者有可能 1015 年后再次患病)。但太多的人对危险浑然不知。所以,最大问题除了研究进展不大,还有匮乏的公众意识。

于是,为了让前列腺癌走进公众视野,米尔肯无所不用其极。1993 年底,他在国会山主持盛大集会,邀请有影响的国会议员、名人,以及重要的医生、研究人员出席,成为群星荟萃、一年一度的盛事。2003年,该活动由影星伍比·哥德堡(Woopi Goldberg)主持,还举行了一场雪儿(Cher)个人演唱会,吸引了 1100 人,筹到 500 多万美元。

1995年,米尔肯帮助胡德(西雅图华盛顿大学著名分子生物学家)的团队上CNN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拉里·金(Larry King)的谈话节目去寻找家庭样本,进行和前列腺癌有关的基因研究。节目播出三周后,研究人员找到了 300 个符合条件的家庭做样本,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为了研究前列腺癌的遗传性,花了十年才招到 90 个家庭。

1998 年,米尔肯花三年时间准备的美国癌症患者及其家庭向华盛顿进军活动成功举办,在 200 个城市举行了游行。有六百家机构、超过 15 万癌症幸存者聚集在华盛顿国家广场。约旦国王侯赛因不顾医生禁令,也从马约医疗中心(Mayo Clinic)飞来参加游行,由于病情严重,他坐在贵宾席上无法起身,妻子诺尔王后代他发表讲话。不到一个月后,他死于癌症。

大游行开启了为癌症研究扩大融资的时代。随后五年,国会给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的资金增加了 70%

在很大程度上,米尔肯干的是他过去一直干的事:动用人脉关系、借助权力杠杆达到目的。这对医学影响十分惊人。而从个人历程来说,米尔肯不是一个传统概念上的抗击癌症者,他患上癌症时,正处于人生低谷—病魔,对他来说,要么成为死神的叩门声,要么成为新生的阵痛。幸好,米尔肯所有的努力都朝向这后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