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动两岸观众的话剧《宝岛一村》让这一特殊聚居群落的悲欢故事成为“我们台湾这些年”的最好注解

眷村的世界

来源:2010年12月5日 第23期 总第218期  |  作者:本刊记者 方儒  |  阅读:

 
2008年,台湾演艺界有两部重要作品:一是创造台湾10年来票房最高纪录的电影《海角七号》,另一个是赢得最卖座口碑的话剧《宝岛一村》。两部作品都从不同侧面映射出台湾人过去40多年来的复杂的寻根心态。
 
2008年12月,台湾话剧导演赖声川推出《宝岛一村》时,他清楚记得身边人的态度:“没人看好这出戏,整个故事背景太庞杂,时间跨度近60年。大家都觉得这是一部自杀式的戏剧。”
 
结果是,至少10万台湾人深深陷入这部话剧所营造的历史感动中。这部典型的以“我们台湾这些年”为故事主线的话剧,同样在大陆演出市场引发轰动。11月8日到28日,《宝岛一村》在成都、南京、上海、北京四地展开第二轮巡演,继续上演一票难求的热烈景象。
 
游子与故土的情感故事让两岸观众均失去了免疫力。《宝岛一村》以1949年后,战败的国民党逃军迁往台湾后所形成的特殊聚居群落人群的故事为主题,被称为“眷村”生活。来自大陆不同省份、不同方言的人在被划定的区域内比邻而居,形成一种特殊的多元文化,成为许多台湾人不可忘却的集体记忆。
 
该话剧将“眷村”里100多户人家的故事浓缩成三户人家在三个年代的不同经历,用3个小时的时间,讲述60余年的悲欢离合。导演赖声川将此剧看作自己20年来的巅峰之作,若以首演票房来计,《宝岛一村》的票房已经超过了赖的另一部著名作品《暗恋・桃花源》。
 
全台湾有超过800座眷村,高高围起的竹篱笆之内,南腔北调好不热闹。前头李家的山东饺子,中间林家的云南米线,后头杨家的苏杭小笼包,全都汇聚在了眷村里头。
 
台湾当代许多知名人物,均是眷村二代:包括富士康创始人郭台铭,作家朱天心、龙应台、张大春,电影界的侯孝贤、李安、张艾嘉和演艺界的邓丽君、张雨生,以及主持人吴小莉等。《宝岛一村》在台湾地区首演时,久未露面的林青霞特地飞回台湾观看。童年同样在眷村生活的林说:“看得我如醉如痴,时而感伤,时而欣慰,有时大笑,有时哭得抽泣,泪还没干又破涕为笑,还没笑完又哭将起来。这是什么样的一出戏?把我弄得像个傻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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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记忆】
 
自1970年代中期,台湾《联合报》副刊发表两篇眷村题材短篇小说开始,眷村题材的文艺作品渐为台湾社会所关注,包括小说《我从眷村来》、《想我眷村的兄弟们》、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舞台剧《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等。2004年,作家苏伟贞编选《台湾眷村小说选》,致力打造“眷村小说史”。2005年,岛内第一部眷村题材的电视剧《再见,忠贞二村》开播,反响热烈。5年后,该剧重播时,收视率仍比肩当年,而其取景之地,正是林青霞当年住过的台湾嘉义县“社团新村”。
 
《宝岛一村》的故事原型来自台湾著名电视制作人王伟忠的少年记忆。在台湾嘉义县建国二村,王伟忠的父母在此成婚,他和三个姐姐在这里出生、成长。在王的少年记忆中,村口有棵大榕树,树下坐着操着各色乡音的老人。放学,孩子们穿过一排排低矮的平房,母亲们在烧饭。家家燃起炊烟。
 
1996年,为了推进城市化进程,台湾逐渐拆除和整改眷村,规定全台1000多个眷村必须在2009年前完成迁移、改建。2004年,建国二村也面临拆迁。王伟忠用家庭摄像机记录这段经历,最初的动机是为家族留下点什么,但慢慢却发现,一部纪录片远不能讲完眷村的故事。“它代表的是整整一代人从游子变居民的历史过程。”
 
王伟忠说赖声川与他是认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有一阵子,王伟忠常拉着赖声川讲他童年时的这些眷村故事,希望能够合作出一部以眷村为主题的舞台剧,但赖声川始终觉得索然无味。赖笑着说,虽然王伟忠的二姐是个学校成绩好的眷村之花,但这跟观众没有太大的关系,不会有共鸣。但王伟忠一直讲、一直讲。过了一两年,赖声川终于灵光乍现,认为可以做了。他把王伟忠口述给他的15个小故事串起来,终于成就一个大剧本。
 
王伟忠讲故事速度快,很有节奏,也很会模仿。排戏时,自己也会上台演戏给演员看。他讲故事很有画面,也有很多细节,例如讲到 50年代的物价、一碗面的价钱、公务员的薪水、一般人家里的摆放,就这样串起来了一个个动人场景。
 
对他来说,他心中想说的眷村故事实在太多,好比一口气郁积了二三十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口。
 
在王与赖的号召下,台湾一票硬底子演员走到了一起,包括郎祖筠、屈中恒、冯翊纲、宋少卿、万芳、刘亮佐、那维勋、黄仲昆等人,还有第一次参加舞台剧表演的台中市长胡志强女儿胡婷婷。十多位演员以山东、广东、北平、上海、天津、海南岛及台湾话等各地方言,生动演出眷村里悲欢离合的故事。
 
“台湾地方小,灵魂不小。”王伟忠对《环球企业家》说,他成功制作《宝岛一村》的主要因素,就是从他自己的根说故事,挖出了台湾魂,无论面临多少挫折都打死不退。
 
在《宝岛一村》之前,王伟忠还制作了《光阴的故事》连续剧,于2008年播出,该剧讲述1950至1970年代一个小眷村中围绕着几个家庭间所发生的生活故事。上演不满三个月,《光阴的故事》就登上台湾“八点档”连续剧收视率第一名,最高达到6.05%,超越长时间热映的闽南语剧《娘家》与《真情满天下》。2009年6月,《光阴的故事》第二部曲《闪亮的日子》开拍。从《光阴的故事》到《宝岛一村》,眷村文化以电视剧、舞台剧形式,重新浮上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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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
 
触动心弦的眷村往昔,原本被视为非主流的小品。在台湾主流文化中,这类外省人故事往往显得弱势,但眷村第二代出身的王伟忠,扭转了这局面。事实上,台湾作家朱天文、朱天心、朱天衣三姊妹,也曾把小时候亲身体验的眷村点滴写成《想我眷村的兄弟们》一书,但未经包装、朴实中显得无趣的这类眷村题材始终不受台湾社会正视,不仅从来没有大放异彩过,甚至显得与多数人有着最遥远的距离。
 
1990年代初,民进党上台以后,陈水扁“去中国化”的政策刻意挑起“本省人”和“外省人”不同族群间的“战火”。王伟忠回忆:“其实大家心里都在感怀眷村,但时局不允许,怀旧是小范围的,是一种相濡以沫的取暖过程。”
 
2008年马英九当选台湾地区最高领导人后,“眷村文化”得以成为社会话题。在台北最著名的101大厦旁,台北市政府特意保留两排低矮的眷村屋舍作为眷村博物馆。
 
《宝岛一村》借此背景大获成功。走出戏院,最通常的外省三代一同看戏的回响是:第一代感动、第二代回味、第三代则忙着发问。该剧演员之一屈中恒说,眷村生活,讲白了就是大人的难民营、小孩子的游乐园,老一辈从来不懂得什么是安静、什么是有质量的生活,因为每一分每一秒,眷村里头都听得到大人叫、小孩闹、黄狗在撒尿。“我怀着感动、感激心情来做这出戏,感激台湾有这样精彩的故事可说。”赖声川对《环球企业家》表示,就像戏里所说,眷村虽然都是破烂房子,却充满生命力。
 
在广州巡演时,有记者问王伟忠,会不会担心大陆观众看不懂?王伟忠微笑着回应说,《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意大利人的故事,全世界也都看得懂,所以一点都不害怕。
 
在杭州公演时,观看此剧的网易创始人丁磊激动地对王伟忠说,看了《宝岛一村》,就像看了自己家人的故事,很感动。
 
甚至跨海到新加坡演出时,王伟忠与赖声川原先满肚子的忧虑,也被南洋观众的热情欢呼消灭。因为《宝岛一村》讲的是迁移故事,新加坡也曾经历集体迁移。老一辈从北方一路迁到中南半岛、南下新加坡,又或是从隔邻国家迁移到此,各种文化在此交流,所以观众对于剧情能连结、能共鸣。
 
赖声川对本刊说,很多人认为怀旧是一个大商机,但在他心中,其实不分年代,能够把感动自己的记忆,转化为感动别人的产品,就是一个好创意,“温暖与希望,永远有市场”。
 
王伟忠说,如果一个创新的创意能够感动人,就有可能卖钱。然而,做创意是不能功利的,也是功利不来的。如何平衡、取舍,就是一个把创意当职业的人,必须时时自省的。
 
在王伟忠口中,创意的天分是需要的,但不是绝对的。他认为,创意团队的养成绝不在课堂上,学校只能给方法、方向、范例,好的创意人要掌握对的修行方向,更要有一颗火热的心与坚持的能耐。
 
不过,《宝岛一村》的大成功,连赖声川自己都始料未及。因为他与王伟忠的初衷,只是想放一出眷村剧给自家孩子看,不愿让村子湮灭,没想到老房子、老故事,竟能汇聚出这么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