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吹沙造田的荒蛮之地已成为中国新一轮工业革命的新地标

曹妃甸图变

来源:环球企业家  |  作者:杨冰新  |  阅读:

曹妃甸藏在渤海最深处。这个距唐山中心区80公里,离岸约20公里的带状沙岛上,充满了各种有关船只遇险的神话传说。1998年,现任唐山曹妃甸实业港务有限公司总经理的王钟敏来到这里。与他同行的官员说,这里有一条水深达27米通往渤海深处的天然水道,而且甸前就是水深达36米的渤海最深点。

王钟敏记住了这句话。因为这不仅意味着曹妃甸有条件建成30万吨级甚至更大的港口,也意味着更多的商业机会在这里出现。2003年3月,以修建通岛公路为标志,曹妃甸拉开了填海造地的序幕。数万名工人的施工队伍陆续进驻,他们从附近的海里取走泥沙覆盖在潮间带上,8年过去,4平方公里变成了200平方公里,这个投资2000多亿元的区域,总规划面积380平方公里,建成后将相当于11个澳门的大小。

曹妃甸是历经30年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经济版图上的新地标,与那些主要以劳动密集型加工制造业为主的温州、东莞、晋江不同,也与传统的东北和西南地区的三线老工业基地不同,曹妃甸是新的丰碑,预示着中国新一轮工业革命的勃兴—中国正在这里锻造新的化工、钢铁、重型机械制造能力。

这片广袤的人造土地现在看上去已经蔚为壮观。道路宽敞、四通八达,除了穿梭其中的汽车,街上几乎没有闲人行走。放眼望去,已经建成的厂房就像散落在巨大沙盘上的各种道具模型。晨曦透过施工机械的缝隙,照在尚未完工的建筑上。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施工机械。一些是施工作业的景象,另一些则是酝酿春天的继续动工。

以首钢为代表的一大批国内大型企业和项目纷纷落户于此。华润曹妃甸电厂2×30万千瓦机组并网发电、中冶京唐装备制造基地、中石化原油储备基地项目、中石油渤海湾生产支持基地、国内首个集装箱自动化码头项目……12月1日,华电曹妃甸重工装备有限公司也在此举行了开业典礼。数据更让人眼晕。资料显示,自2005年到2010年,曹妃甸累计建设投资2051.6亿元,这几乎是青海省2010年GDP的两倍。

曹妃甸只是一个开始。今年10月27日,国务院批复了《河北沿海地区发展规划》(国函[2011]133号),标志着河北沿海地区发展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在宣布河北承担着京津城市功能拓展和产业转移承接地的重任时,特别提到了曹妃甸。这意味着曹妃甸与一个庞大的经济圈连在一起。一个更大规模的曹妃甸将会矗立在渤海湾中,这包括“两区一县一城”,即曹妃甸工业区、南堡开发区、唐海县和唐山湾生态城,规划面积1900多平方公里,陆域海岸线约80公里。

0+

从唐山市沿唐曹高速驱车一个半小时,进入曹妃甸高速收费站。海天一色的远方,依稀可见一排排高耸的塔吊。一路上的广告牌不时地提醒路人,目的地是曹妃甸。

进入曹妃甸地界以0+为标志。即原本的陆域线,往南18公里均为填海造田,目前面积近200平方公里,规划完成后310平方公里。

岛上长途车站旁唯一的小商店,设在一辆中型货车改装的车厢里。不远处,一辆老式公交车上,写着饭店两字。更远的地方,已经建起的厂房像散落在若大棋盘上的棋子零零散散。

临港工业是支撑港口的生命线。曹妃甸选择现代港口物流、钢铁(电力)、化工、装备制造、高新技术、综合保税六大功能板块为重点,依托与港口相适应的大工业发展外向型经济。其功能定位是能源、矿石等大宗货物的集疏港、新型工业化基地、商业性能源储备基地和国家级循环经济示范区。

王钟敏第一次来这里还在13年前。当时,他陪同河北省一行官员乘坐气垫船来到这里,眼前除了灰色苇子便是满地的沙子。谁也不敢肯定这里就是所谓的宝岛。

2003年年底,唐山曹妃甸实业港务有限公司成立后,王钟敏接到了主管曹妃甸项目的任务。那时,关于曹妃甸的发展已成为既定计划,宝岛意识已成为世人的共识。即便这样,王在看到设计图纸后,也感到非常沮丧。只有6公里的岸线让他看不到未来发展的空间。

这种沮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看到规划图上的两个港池,王觉得像一件艺术品,那里寄托着港务人的梦想。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港池在日后超过了5个。

王钟敏在2004年3月第二次登岛。虽有心里准备,但困难还是超出想象。没水、没电,最让王头痛的事情是建设物资的匮乏。最初派给他的挖泥船,是已经使用30多年的214型老船。先不论船机的作业效率,每逢遇到6-7级大风就需要考虑船机的安全。“每次得到大风警报,让船走还是不走都是一个非常痛苦的选择。”王钟敏告诉《环球企业家》。如果让船到天津港避风需要耽误8天的工时。但船不开走,在当时没有任何掩护的港口上也是非常危险。而6级以上的风在曹妃甸十分常见。

严寒更是个考验。王钟敏清楚的记得2004年12月的一天,七八个施工的工头来找他—天气冷得滴水成冰,而工人们需要站在水里作业。王的心里阵阵发酸,但是如果开春前塔基未建成,6个月后实现供电的工期根本无法完成。“只剩十几个塔基了,大家再坚持一下。”王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大家都默默地回去继续工作。王钟敏至今难忘那一双双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

2005年2月的一天,在没有任何人组织的情况下,岛上当时施工单位几乎所有的人自发聚拢到码头。这一天,被当地称作“小码头”的通用杂货泊位迎来建成后的第一次靠泊。如果靠泊不能成功,很多工程需要的大型设备很难运到工地。当载着1000多万吨设备的船挂上第一颗缆绳时,岸边的掌声雷动。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实业港务公司投资42.5亿的一期工程还是在一年半时间内完成了。

2005年10月22日,首钢和唐山钢铁集团在曹妃甸成立了首钢京唐钢铁联合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首钢京唐”)。首钢之所以如此看重港口条件是因为物资流动在钢铁生产中占据重要地位。国内铁矿石的含铁量通常只有20%,而进口铁矿石含铁量可以达到是50%以上。因此,中国八成钢铁厂依靠进口铁矿。形成1炉钢需要5倍的原材料,规模庞大的铁矿石从海岸进出最为便捷。

“面向大海有深槽,背靠陆地有浅滩,地下储有大油田,腹地广阔有支撑”是曹妃甸大型深水港口建设和临港产业发展最明显的优势。“十一五”期间,曹妃甸港口吞吐量完成2.6亿吨。秦皇岛花了100年的时间实现1亿吨的货物吞吐量,而曹妃甸只用了5年时间。在未来蓝图中,60多公里可利用岸线上将建设260多个港口泊位,年吞吐量将超过5亿吨,全部建成后,曹妃甸港口会进入世界上最大港口之列。

瞬间造城

在首钢工作30余年的首钢京唐宣传处副处长马晓是首钢搬迁的见证者。他说,2010年首钢在北京全部停产,所谓的搬迁实际上并没有一件东西搬到曹妃甸。与此同时,在曹妃甸一期工程970万吨的产能已经形成(详情请于Gemag.com.cn查阅《别了,首钢》一文)。

2005年3月,首钢京唐在曹妃甸的造地工程正式动工。但马晓站在工地上望着面前一片水域,没有一点信心。彼时,整个曹妃甸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放眼望去,除了忙碌的工人看不到一座建筑。有一次,马晓在工地上拍照,乌云开始在天空翻滚,他试图寻找一个避雨之处,但距离最近的板房也要走上几公里。“倾盆大雨直接浇下起来,连内衣都能拧出水。”马晓向《环球企业家》回忆说。

不仅如此,颠簸之苦让人难以忍受。通往曹妃甸的道路地基并不坚实,而重型卡车更使路面坑坑洼洼,车辆缓慢翻倒的情景经常可见。从最近的唐海县到达曹妃甸需要3个小时,这种颠簸让人极其痛苦。有经验的人只能用不吃不喝的方法应对颠簸。2005年12月1日,建设长度为18.5公里的通岛路完工,这条岛上第一条公路改变了交通的状况。之后,2006年12月26日,与大秦线、京秦线相连的迁曹铁路正式开通。2008年11月27日,全长62.312公里的唐曹高速全线贯通。快捷的高速公路、四通八达的内河网、星罗棋布的铁路运输网相继建设到位。

吹沙造田是一个极为形象的名词。吹沙靠的是压力原理,绞吸船一次可以将海水中的沙子通过管道移动到4到6公里外,就像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沙吹了过去。如果靠卡车运输,一次吹沙的数量需要100辆50吨的卡车运送一天的时间。填海完成后,水会很快地渗下去,这个阶段的陆域更像是一片沙漠。在风的推助下,几米高的沙丘肆无忌惮地移动着。从工地上走一趟,衣服口袋都灌满了沙子。住在板房中的工人经常会在天亮后发现门被沙丘挡住,只好从窗口爬出去。

动工12个月后,首钢京唐一期造地11.95平方公里完成,紧接着是二期的9平方公里。计算下来,总共造地21平方公里的首钢京唐是原来首钢占地面积的2.5倍,吹沙造地每亩的价格是7.9万元。

造地后的绿化让曹妃甸的施工单位绞尽脑汁。大多数树木遇到海水就会死去,因此种树的程序需要特殊的方法。通常先挖地1米,垫一层石子,再加一层防水膜,阻隔海水接触到植物。然后再从陆域运来黄土覆盖在上面,最后栽下扎根浅的树种。即便如此,对一些树木品种需要更多的防护。比如,在首钢京唐厂区的松树底下,都安有抽走海水的小泵。“一棵树的成本到底有多少,我可没有计算过。”马晓说。如今,曹妃甸工业区的树木看起来不多,但却是存活着的真树。的确,这里没有多少东西是天然的,也没有什么是原来就有的。

2010年6月26日,2号高炉点火开炉标志首钢京唐钢铁厂一期工程在曹妃甸全线投产。1000多人见证了投产仪式。此时,距离首钢京唐厂址2公里处的阿科凌海水淡化有限公司正在做土建工程的打桩作业。阿科凌是曹妃甸引进的第一家合资公司,也是曹妃甸海水淡化项目最大的运承商,其一期海水淡化日产5万吨,远期日产100万吨。

几天后的7月,阿科凌总部董事会的8人全部从挪威来到曹妃甸。这是阿科凌在中国的第一个项目,也是其全球最大的项目。除了带着投资的4.2亿钱款,他们来的时候还带着三文治。边开会边吃掉自带的三文治,这或许是在曹妃甸用餐最快捷的方式。在曹妃甸倘若不开车,从一家企业移动到另一家也要颇费周折。从阿科凌公司的地址标注就可看出其中的耐人寻味—曹妃甸工业区十一加华润电厂以北、唐曹高速连线以东。

此后,常年在挪威总部的董事会主席东方波特(Bernt Osthus)每两个月就会飞来视察,拜会一下当地的政府和合作伙伴。除了询问项目进展,他对中国推杯换盏的酒文化提及颇多,东方波特很快习惯用应酬的方式来谈生意。
 

伴随着大型钢铁企业的入驻,一些配套小型企业也相继而来。上海通益冶金工程技术有限公司坐落装备制造区,是一家做钢铁表面维修的民营企业。像这家占地90亩的小型企业在曹妃甸工业区并不多见。曹妃甸工业区的招商引资中有一条对投资规模的要求—每亩不低于200万元,不符合循环经济的项目也很难进驻。大型钢铁这种传统上的重污染企业,有望在这一重新定位中发挥作用。

2011年11月,进入首钢京唐的大门需要繁琐的程序,这个庞大的钢铁企业更像是一个城中城。开车绕厂区一圈至少需要30分钟的时间,99辆大客车巴士在园区流动。它也被称为一座自给自足循环的示范之城,首钢京唐收集的煤气实现了94%的发电自给率。“如果不考虑一些复杂的因素,我们可以实现百分之百的自己供电。”马晓说。蒸汽80%以上的回收用于海水淡化,实现了50%的自供水率;固体废弃物在做了细磨后直接供给水泥生产公司,能源的发生和消耗在这里形成了平衡。

在曹妃甸工业区管理委员会一间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张地图。那是一幅规划中的曹妃甸全景图,整个工业区被切割成若干小块,布满了企业的名字。尽管三一重工、伊朗游艇还只是洽谈中的企业,但企业的名字已在图中的明显位置标出。

硬币另一面

曹妃甸工业区给周边带来了变革,尤其是距离曹妃甸40公里的唐海县。那里的人们原来主要种植稻米和养殖鱼虾,现在,唐海县的发展主题是“曹妃甸经济”。唐海县“一农场”、“十一农场”的地名上不再是名副其实的农业生产。随着曹妃甸的迅速长大,从生活、就业和繁荣经济的角度带给唐海县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那里的居民喜忧参半—房价五年内翻了几番,物价上升也让他们刚刚阔绰的手头紧张起来。

河北省出入境检验局曹妃甸办事处位于工业区的18+,这是曹妃甸最南端的码头区域。2009年刚大学毕业的何广磊找到了在这里入境检验的工作,这并不是一份苦差事。每天他只需要到六七条货船上,按照标准的取样方法做几项实验,检测出矿石的含铁量。然而,下班后单调的生活让何广磊极其压抑。

在18+有一家没有名字的小商店,被称作“商品部”。所谓的商店两年前只是地摊,后来搬进了一个仓库里,这是18+唯一一家正规的商店。晚上商店关门不需要落锁,只用一辆小货车挡在门口。“肯定没有人去偷,在18+总共100多人,谁做了坏事就混不下去了。”何广磊说。

但何广磊还是选择要离开这里。在曹妃甸开往唐山的大巴车上,他说:“这是我倒数第二次在曹妃甸了,下次来就是办离职手续。”让何决定彻底离开的原因是失恋,3年的两地恋情在一个月前结束了。当年与何一起来到曹妃甸的同学,今年初也已经离开了这里。

首钢京唐的马晓同样提到“人气不足”的问题。2007年首钢京唐招收的3000名本硕博毕业生中,目前只有700人结了婚。“曹妃甸工业区只有一万多人,重工业发展太集中,女性更是少之又少。这是让人头疼的一个问题。”马晓说。

珠三角、长三角等区域经济带的出现,更多是一种经济自然演化的结果。而后起的沿海开发区实施赶超战略几乎是一样的:砸下巨额投资才能办大事,才能承接大企业的落地开花,以期产生集聚效应。这解释了几乎每一个经济区的规划都要伴之以交通和基础设施建设的大手笔。但人的聚集很难在短时间形成。

阿科凌海水淡化有限公司总经理陈耀明认为,曹妃甸规划的面积很大,但由于布局分散,因此看上去不成规模。他说:“另一方面,曹妃甸要吸引企业也应该有吸引员工的优良居住条件。”从2009年,陈耀明每天自己开车一小时回唐山居住,而工作在曹妃甸的几千名员工很多都与陈一样,每天往唐海县和唐山移动。

陈耀明用“古板、平淡、无趣”三个词来形容自己在这里的生活。阿科凌一位澳大利亚籍员工在曹妃甸工业区已经工作了一年,每到周五都特别兴奋,说可以回北京的住处吃一点牛扒和西餐这些当地没有的东西。

幸好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用当地官员的话说,这两年“一天一个变化”。他们希望规划面积150平方公里、起步区30平方公里、形成100万人口规模的唐山湾生态城能早日建成。因为那或许是曹妃甸发展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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