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人希望壹基金把钱快点花出去,但对壹基金来说,这个算盘不好打

壹基金的算盘:为每个捐赠人开发票

来源:中国企业家  |  作者:朱汐  |  阅读:

 

297万人次捐赠了2.79亿元。芦山地震两周后,统计上来的数字让壹基金理事会和秘书处感到压力更大了。“钱越多,我们越怕对不起捐赠人,担心辜负了大家的信任。”5月7日晚,壹基金秘书长杨鹏对《中国企业家》说。
 
当天白天,壹基金刚刚开过紧急理事会,晚上杨鹏约了一些记者通报会议情况。理事会是壹基金最高决策机构,按常规一年只有两次。这次紧急理事会是根据突发灾情临时加的。
 
深夜11点,壹基金北京办公室里仍人来人往。“知道一张excel表格的极限是多少条数据吗?”壹基金合作发展部总监霍庆川从座位上站起高声地考问记者。“你们肯定不知道,是9万条啊!”
 
芦山地震发生后,壹基金合作发展部和负责前线的灾害管理部是最忙碌的两个部门。地震当天合作发展部就建立和对接了捐款通道,包括阿里巴巴、腾讯、新浪的网络通道以及招商银行的银行通道。随着捐赠人数的剧增,合作发展部的工作量也剧增,特别是开发票的工作。
 
舒敏是壹基金上海办公室员工,任合作发展部副总监。地震后,她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就是开发票。年初,壹基金印制了1万个发票夹,“按照去年的用量,觉得今年怎么着也够用了。没想到地震了,我们又加印了2万个。”
 
壹基金的发票夹是专门为捐赠人们准备的,原则上每个捐款超过100元人民币的捐赠人,只要留下完整的信息,便可以收到来自壹基金的捐赠发票,而由设计师志愿者精心设计的发票夹,则会与发票一起到达。除了壹基金的口号“尽我所能,人人公益”外,上面还印有壹基金理事之一马云的话:“世界的改变不仅因为你的1元钱,更源自你心的改变。”
 
4月21日,即地震第二天,壹基金申请的机打发票机器到了,合作发展部开始测试机器、整理数据。在其建立的多个支付通道中,支付宝和新浪微公益的数据可以直接导出为办公表格,这个部门的人也第一次看到了一个excel表格的极限是“9万条数据”。目前他们已经得到了20多份这样的表格。
 
不论捐赠额度的大小,每一张发票的开出,至少都要经历“到账-核实个人信息-发票打印-封装-填写快递单-寄送”这几个环节。截止到发稿前,壹基金统计到的发票需求有2万多份,已开具发票7000张左右,此外还有8000多条来自银行汇款通道的信息,需要他们人工录入到系统中再做打印。
 
4月22日开始递送发票。这一次,圆通快递公司捐赠了发票寄送服务。在壹基金的合作伙伴中,这样以服务捐赠取代现金捐赠的企业还有很多,譬如壹基金位于上海的呼叫中心,便是一家企业以捐赠形式提供的服务。
 
壹基金第一时间寄出的捐赠发票在微博上引起了轰动。许多捐赠人在网上“晒”起了发票:“收到壹基金的快递,是一张捐款发票,你捐款这么多年,可曾收到过发票?这种被重视的感觉真好。”网友“Ms丁丁猫”在网上写道。4月26日,壹基金芦山地震捐赠人指南上线,有关捐款通道、发票开具等信息都被公布出来。这期间,支付宝的微博客服和壹基金的官方微博也在网友的微博下留言,请对方去查看更详细的信息。
 
对于壹基金的捐赠人来说,他们的权利还不仅是获取发票,而且还得知道壹基金的资金使用是否符合自己的意愿。地震之后,壹基金收到的2.79亿元捐赠中,约有2.4亿元是捐赠人指定用于芦山地震的,但究竟这些钱是用在灾后的过渡安置阶段还是重建阶段,捐赠人可没有指定得那么清晰。
 
“从捐赠人的角度,他们通常希望壹基金做事快点,赶快去救灾民,赶快花钱。但从壹基金的角度看,如果花钱快了,动作就容易变形,就可能把这个钱用到不太恰当的地方。”杨鹏说,另外大额捐赠人与小额捐赠的意愿也有明显区别,这些既需要调研,也需要壹基金理事会最后决策。
 
5月初,合作发展部的工作人员从50笔百万级捐赠中抽取了11笔,从捐款5万-10万元的个人捐款人中抽取了2名分别打电话询问其对捐款使用的意向,并介绍了壹基金希望将重建的费用用于减防灾能力建设上的意向。其中有4家企业的负责人当即表示可以,另外6家企业的对接人也说可以。“有一家企业则明确提出,他们不希望把钱用在减灾上而是用在教育方面。”舒敏说。
 
在询问捐赠人意愿同时,壹基金的前线人员,在秘书长杨鹏、灾害管理部总监李弘的带队下,一直在与雅安市、县、乡政府沟通和会面,接洽的是当地的教育局和卫生局,了解他们需要哪方面的支持,而壹基金能做什么。后方的工作人员则联系了四名地震灾害和灾后重建专家,为壹基金的灾后重建提供方向和专业的分析。以这些为基础,5月初壹基金秘书处形成了一份报告。
 
5月6日下午,除了灾害管理部的副总监沙磊依然留守雅安外,壹基金其他各部门的总监及副总监纷纷从深圳、上海和成都飞赴北京,准备参加次日上午召开的紧急理事会。当天晚上,秘书长和全部项目总监又对报告进行最后一轮修改,直到凌晨3点。
 
5月7日8点30分,壹基金紧急理事会在招商银行北京分行的一间会议室召开。执行理事长王石、创始人李连杰、理事长周其仁及其他理事或代表均参会。作为大额捐赠人之一,中国平安集团的马明哲列席理事会,并与壹基金一起启动了儿童平安计划。
 
会议开始前,中国地震台网中心研究员蒋海昆、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副所长高孟谭、四川大学-香港理工大学灾后重建与管理学院执行院长顾林生等四位专家给壹基金理事会上了一堂地震和灾后重建的课。
 
“这是壹基金理事会的特点,大家在形成决策之前,希望有点科学依据,不是拍脑袋。”杨鹏说,这些专家在各自的领域都比较权威,所以请他们过来,从不同的角度,介绍一下情况。
 
上完课后,杨鹏代表秘书处向理事会汇报了雅安救灾的阶段性成果,并提交了雅安灾后短期工作计划和中长期重建框架。框架需要的资金安排分为三个阶段(见表):紧急救援阶段为资金3000万;过渡安置阶段资金安排为5000万;使用资金最多的是灾后建设阶段,此部分的资金安排为1.4亿元,主要用于龙门山地震带灾害研究管理中心和建四个减防灾示范村社。
 
在框架的讨论环节,11位理事争论得较激烈。资金分三个阶段支出,而每个阶段又有许多子项目,比如过渡安置阶段就包括安置点生活卫生保障还有学校生活配套及网络教育。安置点里又有公共厨房、浴室、净水供应、儿童中心等。
 
对此,理事中有人强调前一阶段,有人强调后一阶段;有人关心孩子,有人关心互联网。所以理事们就在资金安排比例上不断调适。壹基金的创始人李连杰在关注雅安的同时,也较关心壹基金的月捐项目。他觉得一次灾害只是一个考验,但基金会不能靠灾害活着,要做更持续的模式,更提倡“人人公益”的理念。
 
“这会开得特有意思,我觉得有点‘共和’、‘民主’的味道。”杨鹏对本刊说。当两个平等的人在一块做生意时,就需要契约精神;当两个平等的人在一起做公益时就要有民主精神。壹基金理事会有11位理事,一人一票决定壹基金的钱怎么花,11个人可能有11种想法,合并同类项之后也得三四种不同想法,但壹基金只能做两件事,怎么办?“所有人不论社会影响力大小,一人一票,按多数选择决定。”
 
对于芦山地震定向捐款使用原则的动议,理事们11票赞成通过。原则为:个人小额捐款用于中短期紧急救援和过渡安置;企业捐款通过沟通引导其将大额捐款用于中长期灾后建设。这一原则符合秘书处的前期调研,小额捐赠人更愿意看到一袋袋的米,一栋栋房子,而企业捐款数额较大且集中,沟通成本相对低。在壹基金的建议下,淘宝同意将500万元用于建设一个灾害教育馆。
 
在花钱最多的灾后重建项目上大家争议不大。地震造成重大人员伤害,往往出于三大原因:一是住房抗震性能差;二是个人和家庭成员缺少自救能力和必要自救工具;三是社区缺少有效的自救组织及设施。“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没有把灾害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但事实上,灾害出现后,应对的顺序永远是家庭自救和社区(邻居)自救,其次才是外部的政府、社会救援。”杨鹏说。
 
因此,壹基金把灾后重建的理念聚焦在建设未来的减防灾体系上。所有理事都同意这一思路,并将壹基金雅安灾后建设中长期规划思路做出一个饼图。
 
未来四年规划中实施的龙门山灾害管理研究中心和四个减防灾示范村社都是这一思路的体现。龙门山研究中心的职能主要有:普及地震灾害知识,向政府提出政策和法律建议,建立救援训练基地和建立社会回应救灾物资储备库网络。
 
壹基金拟建中的物资储备库网络准备将四川地震带附近拥有大型仓库和运输能力的国外、国内、省内的大企业联系起来,建成一个联盟关系,平常大家在一起开会,灾害来时,这个网络系统就会启动。
 
壹基金将示范村地点选在了芦山地震中损毁较重的天全县的四个村。在这个项目中,壹基金找设计师给村子出整体设计。在村民自愿的基础上,与政府配合,根据规划为村民提供一些钢材、水泥、建材,培训当地的建筑施工队,为村民提供低价建筑施工。建设的标准是高抗震、较舒适、低成本且能够适应当地民俗习惯和文化。
 
在资金方面,政府、壹基金和村民各出一部分钱。按照现在建筑成本测算,大概15万元左右可修复一套。四个村,每个村100-200户,对这个项目壹金的投入将超过亿元。
 
村社住房抗震能力提高后,壹基金会组织家庭自救能力培训,以提高整个社区的自救能力,同时建立社区与外部企业、基金会、NGO的联系,这些是示范村的关键。
 
5月8日上午,壹基金工作人员纷纷从北京回到各自所在的城市:舒敏依然在与大量的发票做斗争,并且即将启动与每一个大额捐款人的沟通,以期能获得他们对捐款用途的认可,说服他们将资金用于也许会长达四年的灾后重建;合作发展部总监霍庆川依然需要保持与捐赠人、战略伙伴的密切联系;灾害管理部总监李弘则回到了雅安。
 
这次会议后,直到8月的理事会召开前,灾害管理部要在当地完成过渡安置阶段的工作,并且通过调研、评估等,与专家小组一起,参与确立中长期规划方案,以便在8月的理事会上形成最后预算方案。
 
 
5月7日中午,壹基金紧急理事会刚结束,两位理事李连杰和马化腾就跑到互联网大会上对话。期间,李连杰回答了媒体提问。从武打明星到公益领袖,李连杰现在的角色更像是个社会活动家。
 
芦山地震,作为民间公募基金会,壹基金迅速筹得善款,在善款使用上,壹基金是怎样决策的?
 
李连杰:上午的紧急理事会上,我们一直在研究善款的有效运用,297万人次,近3亿捐赠额对壹基金来说是个考验。经过理事们激烈的意见碰撞后,壹基金理事会已就芦山地震定向资金的阶段支出计划形成共识。
 
鉴于汶川和玉树地震的经验,有效救援不会是完全迎合市场所有个体捐款人意愿的。我们有个原则,政府做的,我们不做,民间的灾后重建是做政府没有做的。壹基金会与其它民间基金会多沟通,避免重复项目。
 
如何实现善款使用的公开、透明?
 
李连杰:今天为什么来参加互联网大会,因为壹基金要利用互联网技术,让每笔善款、每个项目的流程公开化,这是个新尝试。在经济发展的今天,每个人都可以做慈善。壹基金的梦想就是实现日行一善,要完成这个梦想一定离不开互联网,所以壹基金最开始找平台,阿里巴巴、腾讯。今天上午,壹基金理事会还跟平安集团在谈,通过互联网把双方平台打通的问题。流程公开化是今年1月份理事会讨论通过的,芦山地震使这一进程放缓了,希望我们下半年能实现。流程公开化后,捐款人通过网络可以清楚地看到善款的执行流程,如何讨论、投票情况、谁签的字等等。现在壹基金的钱托管在银行,今后我们流程会托管在一家网络科技公司。壹基金从创立到转型,都渴望做到上市公司的管理结构,公开、透明,每一位捐款人都是股东,壹基金是帮助股东打工的。
 
作为民间慈善机构,壹基金的这些经验,能否对公信力受质疑的红十字会形成借鉴?官办与民间慈善机构在当下的慈善环境下,应该怎样扮演各自的角色?
 
李连杰:官办和民间慈善机构的角色,是壹基金早期就在想的问题。整个社会结构分三种责任,政府、企业团体和公民。从专业角度上讲,不可以拿红十字会和壹基金做对比,红十字会是全球组织,壹基金只是中国民政部门监管的一家民间公募基金组织。在历史长河中,红十字会一直在救灾救援和灾后重建工作中占主导位置。中国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基金会能做到像红会那样,构建起了省、市,乡、镇甚至小到企业的庞大体系。社会关注红十字会是好事,但要给它时间。
 
壹基金不可能代替红会,千万别把壹基金捧到道德的最高点上,壹基金也会犯错,不是神。壹基金要发挥公民的力量,做一个可复制的民间救助平台。
 
搭建人人公益平台前期,壹基金聚拢众多企业家群体,企业家对公民慈善力崛起的作用是什么?
 
李连杰:企业家进来有两个作用:一,马化腾、马云、柳传志、马蔚华等这些企业家控制的资产都是几百亿,他们不会贪图壹基金这点小钱,他们的加入能体现一种集体公信力;二是,可以汇集成一个集体的平台,比如招商银行平台的金葵花信用卡体系,就是把银行客户对接到壹基金平台上,同理,腾讯、淘宝等平台都对接到了壹基金,这些平台上的渠道是壹基金个体捐赠的重要途径。
 
企业家比其他人更敏锐,他们看到了公民社会人人公益的需求、可持续公益组织的需求,所以大家才进来,共同把关。从一开始所有的理事都读懂了壹基金。
 
早期,我依靠个人的影响力去号召全社会来做人人公益,现在我们11位理事都在用自己的影响力来做这件事。今天的壹基金是大家做起来的,而我正在往后退,退到壹基金没有我个人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