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竞技走向主流初出茅庐“玩”出大场面

跳水冠军何超大概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微博吐槽引来了上万名粉丝的口水战。

事情源于3月19日国家体育总局竞体司下发的一则通知--电子竞技项目将组建一支17人的队伍参加第四届亚洲室内和武道运动会。得知这一消息后，何超显然有些忿忿然，他随后在微博上写下这段话：“电子竞技也算体育？玩儿游戏都可以拿奥运冠军，那我们这些项目练得这么辛苦真白干了，干脆好好玩游戏算了。”这条微博犹如投入深水的一枚石子，砸出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除了正反两方，不乏有CCTV、《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的加入。中国奥委会官方微博适时做了个“电竞能否入奥”的小讨论，在配图上，著名竞技游戏英雄联盟中的一位小英雄--阿木木托着腮，一脸愁苦地发问：“我是运动员么？”

大回响

“虽然争议比较大，但反过来看，何超在这个时间点把电子竞技带到大家的视野之内，反而是个好事。”iG（Invictus Gaming）电竞俱乐部CEO刘源说。争议初期，刘源回了条火药味颇浓的评论。

在电子竞技圈，刘源更为人熟知的称呼是Efeng，这最初是他在电竞游戏FIFA中的名号。与普通电子游戏或网络游戏不同，能够入选“电子竞技”的游戏项目要满足“竞技”的体育特征，这就意味着游戏项目要具备对抗性和比赛性。目前，最受关注的电子竞技项目有《英雄联盟》、《Dota2》、《星际争霸2》等。

这是个不为“圈外人”熟知的行业。何超的想法并不奇怪：电子游戏在普通人的记忆里还停留在“坏孩子网吧玩通宵”、“大学男生宿舍对杀”的阶段。拿过世界冠军的Sky在最初走上电竞之路时，与其医生父亲长期关系紧张。拿过全国冠军的另一位选手广末，至今在微博签名里写着“玩游戏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似乎早年所受歧视的隐痛还在。

不过，电子竞技正在走向主流殿堂。3月初结束的电子竞技联赛G联赛决赛是一次响亮的宣言--这次决赛的阵仗不比一场巨星演唱会逊色。决赛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举行，现场能容纳上万名观众，上座率达到八成以上。如果想要舞台边的好位置，观众得花上1500元人民币。台湾歌手张震岳在开场时跃上舞台，与他一起接受喝彩的是舞台上方的直播大屏幕。紧张的对决中，现场不时发出“Nice！干得漂亮！”的呼喊声。

火爆的比赛现场打开了电子竞技从业者的商业想象。他们热衷于谈论邻居韩国现场比赛万人齐聚的壮观场面。对比韩国与中国的人口基数，他们有理由憧憬中国的电竞行业前景将更为远大。“美国几百人玩的篮球项目，发展成全球著名的体育赛事，商业投入达百亿美元，电竞也可以。”GTV运营总监蒋睿信心很足。GTV自2003年开始在数字电视频道上转播电竞赛事。

据开发商Riot Games的统计，去年10月落幕的《英雄联盟》第二赛季世界锦标赛总决赛的收视人数为800万，创造了电竞史上收看观众人数最多的纪录。“从《英雄联盟》开始，电竞的关注度和量级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刘源说。当然，成为电竞业的“NBA”，意味着俱乐部、直播方、联赛举办者和职业选手们，将面临新一轮的行业调整和规则建立。

训练日

为了赶火车，Sky把采访地点定在了北京西站附近的麦当劳。他的行程排得很满：3月22日，参加CCTV冠军中国活动；月底，奔赴长沙出席赞助商艾瑞克的商业活动；4月2日，参加网易在北京的游戏推广商业活动。

在电子竞技圈，Sky是个响亮的名字，粉丝们甚至给了他个霸气的称号“人皇”。Sky本名李晓峰，曾在《魔兽争霸3》项目上连续两年拿到顶级赛事WCG（世界电子竞技大赛World Cyber Games）的冠军。

见面这天，Sky身穿一件显眼的白色卫衣，这大大增加了他被粉丝认出的“风险”。在拍摄照片的短短15分钟内，他两度被眼尖的粉丝发现。对于合影的要求，Sky丝毫没觉得诧异，他熟练地摆出一套招牌姿势：握拳、翘起大拇指、面露笑容。这个仍有青涩神情的年轻人有种身为“明星”的自觉，在拍摄完一组照片后，他回头问记者：“会不会把我拍的太屌丝了？”

Sky有理由重视自己的形象。作为行业的标杆人物，他的光环虽已不比巅峰时期，但依然耀眼。去年，Sky的自传《当李晓峰成为Sky》出版，销量达到7万本以上，跨入畅销书的行列。在何超风波的当下，Sky在微博发了条为行业正名的帖子，这则帖子的评论数达到1800多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Sky代表了中国职业电子竞技选手的诸多特征：好强、热爱电子竞技、不被理解及辛苦打拼的过去。作为较早登上巅峰的明星选手，他不断向外界传播着电子竞技行业的正能量，正如这则充满诚意的帖子：“我是一名电子竞技职业选手，从10年前接触电子竞技的那天开始，我一直都为我从事的这份职业而骄傲。”

与大多数人头脑中“玩游戏”的娱乐概念不同，电子竞技的爱好者们大多在十五六岁初露锋芒，而一旦进入电子竞技俱乐部成为职业选手，等待他们的就是长时间枯燥的练习。

Sky来北京的第一站就是西站。10年前，就在西站附近的一个网吧内，除了吃饭和上厕所，3个月内他每天练习十六七小时。“没有爱好根本坚持不下来，”Sky说。这种练习是体力+脑力的双重支出。电竞界有个APM值（action per minute，每分钟点击数）的概念，有粉丝通过视频计算得出，在普通比赛中，Sky的APM值达到240次，如果是一场30分钟的比赛，意味着7200次的超高频率点击数。

在iG俱乐部位于上海徐家汇地区的训练营里，队员们的作息显得有些“残忍”，《英雄联盟》项目的队员们大多从下午一点开始训练，一直到凌晨一点才能休息。记者在傍晚拜访《Dota》战队时，队员们刚吃完晚饭，已经投入到了训练项目中。每个月，这些队员们能得到4天假期，“交女朋友的时间都不够，”刘源说。当被问到平日的娱乐活动时，来自马来西亚的《Dota》选手黄福全挠挠头说：“我们会一起去徐家汇看电影，之前的《泰囧》有去看过。”

由于对反应及敏感度的高要求，电子竞技与普通体育项目一样，也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25岁以上的选手很少，”Sky说。现在，1985年出生的Sky做些WE战队管理工作和商业活动，不过他一直保持着训练习惯。

俱乐部

Sky曾是《魔兽世界3》选手，但是，这款游戏随着玩家的离去而日渐衰落。现在Sky苦恼于很难再能找到有水平的练习对手，这在2004年至2006年间《魔兽世界3》全盛时期是不可想象的。作为昔日冠军，Sky当前的痛苦更多来自于竞争舞台的一去不返。《魔兽世界》之后，热门游戏已变成《Dota2》、《英难联盟》等。

面对此种情况，成熟俱乐部只能多撒网，针对不同游戏项目设立不同战队。Sky所属俱乐部名叫WE（Team World Elite），就有《英雄联盟》、《跑跑卡丁车》、《星际争霸》等分队。此次组建的电竞国家队中，WE俱乐部将有8名《英雄联盟》队员出战。

在国内，类似WE的电子竞技战队还有不少，较有名气的有LGD战队、DK战队等。Sky和广末在职业生涯的早期，都在一些有钱私人老板、网吧主赞助的战队待过。这些人爱好游戏，也觉得这里有商机。往往，为了一项赛事，这些战队应运而生。但更多的情况是，赛事一结束，很多队伍因缺钱而解散。

在Sky的朋友、WE俱乐部经理裴乐（King）看来，这种生存方式有些摇摇欲坠。WE战队8年征战历史中，投资人撤资情况出现过不止一次。WE队的幸运在于King和Sky的苦苦支撑和WE队赞助商技嘉公司的始终坚持。

其他俱乐部则没有这种幸运。在加入iG之前，刘源曾是PanDarea电子竞技俱乐部的创建者。2013年3月，在经历了俱乐部欠薪风波后，刘源选择了辞职，原因很简单--投资人不再乐意为俱乐部掏钱。

WE队算是“熬出头”，有了知名度，主板及外设制造商技嘉的冠名赞助投入是其主要收入。作为回报，WE会为技嘉的展会、校园行等活动站台。与WE类似，iG的赞助商有赛睿、罗技等。去年11月，iG为联想做了三站校园行的线下活动，目的是宣传联想Y系列笔记本。

但是，对于电竞俱乐部来说，赞助商的商业潜力很难深挖。尽管是业内唯一一家盈利的俱乐部，WE仍很难拉到更高水平的赞助。其原因在于赞助商的地位与电子竞技行业并不匹配，“你说我好心，免费帮你宣传，赞助商还不太乐意，”裴乐说。他用韩寒的轶事做了个类比：为了感谢米其林赞助的轮胎，韩寒曾特意在车身上贴满了米其林的Logo，最终反而被米其林要求撕下。

在与传统行业赞助商的商谈中，刘源也明显感觉到电子竞技行业的“分量”不够。他曾尝试找过加多宝和红牛，“加多宝赞助《中国好声音》两个亿，你去问他要一百万，他会跟你聊吗？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这种尴尬直指电子竞技行业目前的主要问题--规模及影响力的欠缺。事实上，游戏项目的快速迭代，加上选手职业寿命短，电竞俱乐部与NBA篮球俱乐部相比，面对的不确实性更多。

职业联盟

提及加盟iG的经历，刘源对老板的要求记忆犹新：“他给iG的目标是盈利。之前很多俱乐部找到我，告诉我只要出成绩，盈不盈利不重要。”刘源觉得这个目标特别踏实。这也源于对行业不健全的商业运作方式的警醒--老板们抽身走人的事情并不少见，自负盈亏才是俱乐部持续运营的保障。

刘源称呼老板为“王校长”。“王校长”名叫王思聪，其父是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2011年8月王思聪在微博上高调宣称整合电竞行业时，挖人成立iG是一步重要的棋。当时刘源还在做自己的战队，他的印象是“大鳄进入了，很霸气”。

iG成立初期做过不少这样“霸气”的事情，最轰动的一件是把中国最顶尖的10名DOTA选手签到了俱乐部里。这件事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风波。电子竞技项目大多为团队作战，一旦明星选手退出战队，战队实力就会受到重大削弱，甚至最终解散。

进入iG的选手，待遇普遍比之前有了大幅提升。目前，iG的DOTA战队成员固定月薪在1万元以上，是成员们过去薪水的两倍左右。此举刺激了其他俱乐部。“我们也找赞助商技嘉相应提高了赞助费。”Sky说。也是从那时开始，选手们用来在比赛后放松心情的香烟变成了软盒包装中华。

在去年的第二届DOTA国际邀请赛上，iG战队夺冠，获得了100万美元的奖金。平分的奖金加上年薪，5位DOTA队员的年收入都在100万人民币以上。对于这些金字塔顶尖的选手收入，刘源觉得是合理的，“如果顶尖选手的收入和普通白领差不多，还有谁会进入这个行业？”

此外，转会规则不明确一直是电子竞技行业的“心病”。与NBA等成熟俱乐部的模式不同，电子竞技行业的选手们习惯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们甚至不会与俱乐部签订正规合同。“给钱的话就去打比赛，如果有更有钱的老板来挖人，队员也没有多少顾虑。”裴乐说。

这些都是摆在行业正规化及规模化面前的拦路石。现在，俱乐部们比任何时候都期待一股能把大家拧在一起的力量。2012年2月，iG牵头9家俱乐部成立了ACE中国电子竞技联盟，目前，参加联盟的俱乐部已经有17家。在管理WE的同时，裴乐被王思聪找去兼任联盟主席。

上任后，裴乐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让所有俱乐部与队员们签订正式合同，在合同期内，俱乐部要保障队员的薪水，队员则要保证在合同期内为俱乐部尽心工作。ACE制定了队员转会的详细流程表。这些流程包括聘用方提出转会申请、现有合同查询、与队员所在俱乐部的协商等步骤。此外，还有“选手与俱乐部合同履行6个月后才具备转会资格”、“一个选手在一年内只能进行一次转会”等限制条件。违规操作的俱乐部会被处以罚款、扣除联赛积分甚至取消联盟成员资格等处罚。

ACE的另一项工作是赛事协调。随着大大小小的电子竞技比赛的涌现，赛事时间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遇到类似的情况，ACE会强势一些，要求部分赛事调整时间，或者退出一些规格上与俱乐部不匹配的比赛。

对裴乐来说，无论是俱乐部的协商还是赛事协调，都是相当“招黑”的活计。在ACE的方向上，“王校长”一直与他同进退。“我心理承受能力还行，不过王校长更加不在乎别人怎么喷”，裴乐笑着说。ACE的工作已经得到了不少认可。“现在所有的俱乐部跟ACE是一心的，因为ACE确实在帮大家争取利益，”裴乐举了个例子，“在一些商业比赛上，我会为俱乐部争取出场费，此前根本没有出场费这一概念。”

成立ACE联盟的另一目的是举办规模化联赛--联赛可以使选手、俱乐部还有赛事转播方GTV、游戏风云等结成利益链。更重要的是，可以造成影响力，吸引大的广告主。

2012年5月，ACE DOTA职业联赛在北京开赛，在这次联赛的宣传文中，ACE用上了“NBA很远，ACE就在身边”的字眼。“从收视效果上来看，远超过同年举办的G联赛，给商业化开了一个好头。”赛事承办方之一GTV运营总监蒋睿告诉《财经天下》周刊记者。

联盟在组织赛事方面的好处也有所体现。2012年ACE举办《DOTA》比赛时，《DOTA》游戏产家为了推出新一代产品，拿出了100万美元来做《DOTA2》比赛奖金。

2013年4月中旬，新一届ACE联赛将开场。据裴乐透露，此次联赛的规模将远超去年，“整个投入肯定在2000万元以上”。由于有了联盟的规范化及集中力量，ACE联盟下的比赛吸引到了更大规模的投资者。目前，上海景瑞地产（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已确定出资赞助这一联赛，投资总规模在亿元级别。

这些投入的一部分将被用于修建位于上海的新型电子竞技馆，此外，奖金规模也从去年的30多万提升至上百万。“今年的两个联赛，一定会把这个圈子带到一个新的高度，”刘源很有自信地说。

与行业关注度一同提升的将是商业机会。除了得到更高规格赞助商的青睐，俱乐部在自有产品的销售上会有更好的前景。对于WE及iG来说，现阶段的主要收入来源仍是赞助商投入。但是长远来看，刘源及裴乐更看好自有产品的销售。具体说来，这是种通过俱乐部影响力带动粉丝消费的能力。目前，WE在自有淘宝店及会员俱乐部销售WE的专属产品，还会利用技嘉等赞助商的渠道销售专属定制的主板、机器。一旦俱乐部影响力得以扩大，必然将带动产品销售的增长。

在刘源看来，行业规模化的另一重好处是队员价值的提升，未来，电子竞技行业将有可能输出更多像Sky一样的明星选手。他把队员比作iG的第一重产品，“行业如果往NBA的方向走，队员转会费一定会成为俱乐部的利润来源之一”。他提到此前另一家俱乐部的转会试探：为了“挖到”iG《英雄联盟》二队的一名队员，对方给出的价码是12万元转会费。

涌入者

除了ACE，这个行业的其他参与者也纷纷发现了巨大的行业机会。与NBA需要汇聚俱乐部、联赛、转播方等产业链要素的方式类似，电子竞技行业同样需要各方力量的整合。ACE联盟有志于成为整合者。业内有一种说法，ACE联盟的发起人之一王思聪，正试图将他父亲王健林运作中国足球的方法复制到电竞业。

但是与足球、篮球等体育赛事不同，电竞产业的产业链上多了一个利益方--游戏研发公司和运营方。以《英雄联盟》的运营方腾讯为例，在游戏运作前期，腾讯为赛事推广、本土战队的培养做了颇多工作。一个明显的例子是，2012年9月，为庆祝《英雄联盟》的周年庆典，腾讯将深圳地铁四号线的一趟列车通体装饰成了“英雄联盟号列车”。

对ACE来说，与运营方这样的行业“大佬”们处好关系是件颇为重要的事儿。目前，ACE与腾讯合作顺利，《英雄联盟》的赛事已经纳入ACE管理框架。但是，处于成长期的ACE的权威能否树立、保持，还存在变数。

挑战者是游戏风云和完美世界公司组合。作为上海文广互动电视有限公司旗下的数字电视付费频道，游戏风云同时是电子竞技电视联赛G联赛的主办者。3月初，游戏风云发布了将与《Dota2》的运营商完美世界(北京)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达成赛事战略运营合作的消息。这一合作将涵盖赛事执行、节目转播及视频制作等诸多方面，目标是打造更具规模的Dota2电视联赛。

这使得格局很微妙。《Dota2》将于4月底或5月初在中国正式推出，这款游戏主要竞争项目是腾讯运营的《英雄联盟》。受竞争利益驱动，完美世界和游戏风云组合完全有理由独立于ACE联盟自主做联赛。这将使ACE联盟难为，ACE当前在俱乐部和选手这一块有一些话语权，如果以《Dota2》为代表的比赛脱离ACE，俱乐部、选手乃至整个电竞业很有可能慢慢退回到之前无秩挖角、无序竞争状态。如此，整个电竞的商业化将无法谈起。

不过，与传统体育项目相比，电子竞技行业仍有着初出茅庐的莽撞劲儿。Sky的一句总结很像是行业性的自我勉励：“我是年轻人，在这条路上一点点摸索。看到什么东西觉得能做了就去做，反正我们是从一无所有开始的，不害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