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正从欧美汽车制造商在华的最佳同盟变成后者的潜在竞争对手
上汽的双重身份
它正从欧美汽车制造商在华的最佳同盟变成后者的潜在竞争对手
1964年8月，当王晓秋刚刚在江苏昆山呱呱坠地时，上海汽车集团前身——上海汽车制造厂已经在模仿奔驰220S的基础上开始生产“上海牌”轿车6个月了。这一年，一位叫林瑞德(David Lindley)的英国男孩刚满1岁；2年后，另一对中国父母则把他们刚刚生下的男婴起名叫王骏。
直到很久以后，这三人才互相结识。1988年，王晓秋进入上海大众从事生产一线的质量保证方面的工作；翌年，毕业于同济大学机械制造专业的王骏成为了这家合资公司的车间技术员，他们很快成为工作上默契的伙伴。林瑞德从莱斯特大学毕业后在罗孚、莲花和MG罗孚集团先后担任首席工程师，现在则成为上汽汽车工程院首席工程师和海外(欧洲)研发中心总经理。
2006年4月，他们终于站到一起，决心让15年前被搁置的自主品牌发展计划重新发动引擎。新成立的上汽汽车制造有限公司是继上海大众、上海通用之后，上汽集团旗下的第三家整车制造企业，王晓秋担任董事总经理，王骏是副手，上汽的“三驾马车”也由此形成。就上汽而言，这是对以往尖刻批评的最好回击：在获得丰厚的合资利润多年后，它并没有泯灭掉打造中国自主品牌的梦想（详见本刊2004年12月号《上汽：梦想与焦虑》）。
它急需辩白。长期以来，上汽被认为是中国汽车业里最聪明的合资高手，它和两大国际汽车巨头——美国通用和德国大众分别组建的合资公司，成为了2005年中国汽车年度销售的冠亚军，上汽因此提前实现了年销售超过100万辆的计划，还成功地跻身《财富》全球500强企业榜单。这是上汽集团董事长胡茂元在4年前公开的三个目标里的其中两个，而这第三个目标便是：要在2007年卖出5万辆自主品牌汽车。
上汽及其他与国外汽车制造商有合作关系的国内企业，一直面临政府要求开发自主品牌轿车的巨大压力。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变成一项“政治任务”。但是，没有分析师相信，它们会突然放弃给其带来丰厚利润的合资企业，只不过，平衡合作与竞争关系将变得越来越困难。通用和大众在随后的公开声明里客气地说，它们对上汽的做法表示理解。而就上汽来看，其自主品牌的诞生，瞄准的目标细分市场于其旗下其他产品各不相同，品牌定位和营销策略都有不同，即便与下属各整车厂存在竞争，这也是一种良性竞争。
“这是中国汽车工业发展的分水岭。”著名咨询机构亚洲汽车资源总裁邓凯(Michael Dunne)如此评价上汽汽车成立的意义。在他看来，中国企业成立合资公司的目的只有一个：有一天能够学会如何自己制造。现在，这一天已经到来了。
宁桥路615号
上汽汽车临时总部位于上海浦东金桥开发区宁桥路615号，如果不是下班时间，这里安静得就像一座空城。上汽汽车所在的3号办公楼条件简陋，让人怀疑此前这只是一个庞大的生产车间。2楼会议室的墙上贴着发动机的图纸，以及《发动机机盖组件》、《缸体组合》等零部件名称的中英文对照。隔壁的一声咳嗽，也能清晰地传到室内。
毕业于同济大学的王晓秋是前上海市市长徐匡迪的博士生，最近刚刚完成其材料学专业的博士论文，只是一直都没时间去答辩。人们都叫他“晓秋总”，他给员工留下的印象是：睿智、务实、诙谐。他的办公室经常在深夜仍灯火通明，当本刊记者在晚上探访这里时，发现整幢办公楼的正门已经关了，只有他的车还孤零零地停在楼下。
他很节约，连喝水的杯子都是1998年9月上海质量协会举办的一次活动的纪念品。他善于用深入浅出的比喻来化解别人的困惑。比方说，当记者问他，为什么在中国有很多人都在做自主品牌，但有的人做得好，有的人做不好？他却反问记者：菜场上有很多青菜，为什么有的厨师做得好吃，有的却不行呢？
2004年1月，他成为上汽秘密启动的发展自主品牌项目的负责人，胡茂元看中他既有技术背景又有管理经验的特质。1988年7月至2002年6月，王晓秋在上海大众质量监控部门从股长做起，先后任上海汽车工业质量监督中心主任、上海汽车工业技术中心主任、上海大众汽车质量保证部中方部门经理等职务。此后一年，王晓秋在上海皮尔博格有色零部件有限公司任中方总经理，将一个长期困难的企业变成产量、销售额及利润均在国内排名第一的有色金属制造企业，2003年，他获得上汽集团金牌企业家称号。
但做自主品牌还是一件前所未有的挑战。最终，一份“可行性报告”的出现使上汽下定决心，做中国自主创新的“先行者”。这份没有公开的报告最后的结论是，上汽的自主品牌“会实现赢利，并保持持续增长”。
他和他的600多名筹备成员的首要任务是，要“找到一个成系列的商业化的产品平台”。和马自达联系，希望购买其A级轿车平台未果；随后，大众亦拒绝转让桑塔纳开发平台。迫不得己，上汽开始寻求海外并购之路。
2004年10月，上汽如愿收购韩国第4大汽车制造商双龙汽车，以5亿美元出价获得后者48.92%股权。其中亦颇费周折，不仅遇到双龙工会的强烈抵制，中国蓝星集团也曾参与竞购。2006年3月，本刊记者在韩国首尔退积道双龙集团的总部采访时，一位员工还曾对这桩由中国人发起的并购表示不满。
这起交易让上汽获得了双龙SUV和C级轿车平台及发动机技术。2004年 12月，上汽又以6700万英镑购买了罗孚75、45平台以及全系列发动机的知识产权。用中国汽车工业咨询公司首席咨询师贾新光的说法是，上汽选择了一条“聪明或者说讨巧的道路”，通过收购整车厂的核心技术，缩短自主开发周期。
除此之外，上汽还选择最具技术实力的战略合作伙伴——英国老牌汽车设计公司Ricardo来进一步补足技术短板。中国的汽车厂商对Ricardo也并不陌生。Ricardo为15家中国汽车公司提供服务，进入中国市场已达15个年头。Ricardo上海代表处执行副总裁Stephen Clarke告诉《环球企业家》，2005年５月，他们已与上汽签订合同，帮助后者建立上汽自主品牌产品系列、提升他们的汽车工程研发技术力量。
事实上，在2004年罗孚宣布破产时，上汽就建立了全资子公司Ricardo2010公司，由Ricardo托管，将80%的罗孚原技术开发工程师以保留部门组织方式的形式吸纳进来。
之所以同Ricardo合作，是因为上汽获得的罗孚75发动机技术还必须做进一步的升级。上汽汽车的目标很明确：让排放标志从欧Ⅲ到欧Ⅳ标准；适应中国燃油标准做二次开发；减少发动机的能耗；调整燃油经济性以及与整车的匹配度，并提高汽车百公里加速度。
除此之外，2002年成立的上汽汽车工程研究院成为上汽自主研发的重要技术平台，它由上海汽车工业技术中心、上海内燃机研究所组建而成，上汽集团副总裁陈因达出任首任院长。
该是揭幕的时候了。2005年7月28日，上海汽车（600104.SH）发布公告称，拟投资设立上汽陆威汽车有限公司，自持有40%，上海汽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持有60%。其间，市场一度风传因国家有意解决汽车产能过剩问题，上汽陆威的诞生受到磨折，但到2006年2月，一切疑问已烟消云散，在获得国家发改委批复后，上汽陆威更名为上汽汽车，正式成立。
王晓秋向《环球企业家》承认，他现在压力更大了。以前在上海大众时，他每周要去踢一次球，自从开始筹备上汽汽车后，这个爱好也被迫放弃，“如果把企业的问题比作蜘蛛网上的洞，及时把这些洞全部补掉才能真正缓解压力”。[---分页标志符---]
蛰变
4月10日，上汽汽车高调公布了到2010年的自主品牌发展路线图。初期投资36.8亿元的上汽汽车初期规模为整车12万台、发动机17万台的生产能力；今年下半年推出第一辆新车，2007年计划产销3.5万辆，在英国设立独立销售公司；到2010年，完成宽系列产品线布局，覆盖主流乘用车领域各细分市场，实现整车30万辆、发动机40万台的产业规模，同时，建成有300个经销商的全国销售体系，并实现海外出口4.5万辆，寻机在欧洲或南美等地建立制造工厂。
上汽试图表明，它有更清晰成熟的整体策略和实施能力，更不同的是，从一开始上汽汽车就将自己放在了国际化竞争的视野下。有数年时间，业界曾经把奇瑞、吉利和长城汽车等小规模汽车制造商视为中国汽车业自主力量崛起的象征，而上汽、一汽和东风则被形容为不思进取、动作迟缓的外国汽车品牌“代理人”和无所作为的中方股东。然而，上汽股份总裁，同时也是上汽汽车董事长的陈虹，却一语道中上汽发展自主品牌的起点：“自主品牌首先应该是国际品牌，必须以国际眼光整合国际资源自主发展，并最终走向国际”，并进而填补目前国内自主品牌在高端市场上的空白。
为了集中力量生产利润回报丰厚的桑塔纳，上汽曾经关闭了“上海”牌汽车的生产线，大量优秀的人才都被派往上海大众和上海通用。现在，上汽努力让市场相信，合资的正面效应已经显现。
为了证明这一点，上汽汽车高调地向外界公开了它的管理团队。王晓秋、王骏及其领导的制造技术团队基本来自上海大众，市场、销售部门骨干则主要来自上海通用。除此之外，还从海外汽车制造商那里挖来了资深管理人员——上海大众第二任技术执行经理Paul，从大众Salzgitte发动机厂厂长和狼堡工厂厂长任上退休后，成为上汽自主品牌项目的战略规划和技术指导，并帮助邀请其它德国汽车专家加入。
21年的合资历史，让上汽积聚了充分的发展自主品牌的资金和人才优势。在汽车业分析师钟师看来，上汽的两个合资伙伴所能给它带来的利润已经遇到了“玻璃天花板”，上汽集团必须找到新的利润增长点，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陈虹也清醒地看到：“必须进行自主创新，掌握产业链的核心部分。”
而且，对这些国际汽车巨头来说，未来的理想状态，当然是抛开中方合作伙伴独立经营。中国市场已成为跨国公司重要的供血来源，但竞争加剧。在通用汽车的北美业务出现巨额亏损之际，其中国业务在2005年创造的初步利润为3.27亿美元，而2004年这个数字为4.17亿美元。大众的日子也不好过，2005年净利润为11.2亿欧元，远远低于2001年的创纪录水平——29亿欧元；其在华业务首次出现年度亏损，为-1.19亿欧元。
从旧日的同盟变成潜在的竞争对手，上汽的改变象征着中国这个全球第3大汽车市场正在发生的深刻变化。中国政府正在调整产业政策，要求国内厂商加强自主研发能力并拥有更多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政府要求中国最大的国有汽车制造商们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在未来5年将开发具有自主产权的产品作为优先发展目标。除了上汽，一汽也表示到2010年，自主知识产权产品在其产品组合中的比例将超过50%。
在胡茂元看来，打造自主品牌与合资并不对立。他的三个原则是：第一，“不关门”，充分利用全世界的资源；第二，“不排斥”，继续与通用和大众合作；第三，“不违反”，完全按照国际惯例做，不侵犯知识产权。以此平衡与合资伙伴的关系。
复兴上海汽车自主品牌，浓含了包括胡茂元在内的所有上汽员工的情感和梦想。上汽汽车一些新员工甚至在不知道薪水是多少时，就无所顾忌地来上班了。2005年9月22日深夜，在一切还是未知数之时，上汽新闻发言人黄华琼在他的博客上这样写道：“如果非得在汽车职业生涯中给功德圆满做一个注脚的话，通过在合资或外资企业学习，最终亲手建立一个真正属于中国的国际品牌，那就是——功德圆满。